为爱国主义将军诗人立传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国度，曲折而漫长的历史为人物传记类图书出版提供了广阔的舞台。21世纪以来，各类人物传记如火如荼。近日，由著名诗评家苗雨时和传记作家李婍合著的《我骄傲，我是一棵树——李瑛评传》（花山文艺出版社2023年1月版，以下简称《李瑛评传》）填补了为爱国主义将军诗人作传的空白。这本书追踪将军诗人的生命足迹、解读将军诗人博大的诗心，回放李瑛这位共和国歌者坚韧的跋涉、感天动地的歌吟，仿佛使已经离开三年的李瑛重新回到了我们的身旁——依然是当年军人的风采，依旧是青春诗人的模样！

壹

《李瑛评传》追寻将军诗人李瑛的漫长的人生足迹和诗歌创作的羁旅，为读者重现了这位爱国主义将军诗人红色的足迹和诗人生涯。李瑛祖籍河北丰润，丰润是很多诗人诞生的神奇所在。在李瑛93年的人生中，从祖国的东北到西南边陲，从东南沿海到西北边关，足迹几乎遍布祖国各地，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从校园诗人到战士诗人，从革命诗人到将军诗人，从中国诗人到世界诗人的多重嬗变，沸腾的军营生活和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留下了李瑛独特的“诗路话语”。李瑛是具有独特价值的人物，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毫无疑问地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李瑛评传》抓住李瑛传奇般的人生节点，跟随着传主的生活足迹展开评述：诗歌种子在苦难中萌芽，借钱考入北大中文系后成为地下党员，在学生运动中遇见爱情，在炮火中绽放青春，以战士的眼光书写生活，放歌军营哨所，峥嵘岁月总是诗，饱含泪水的歌与哭，像一棵树扎根在高原，最终成为“诗歌常青树”，筑就了令人钦敬的诗意人生。

在激情燃烧的南下岁月，李瑛写下了《行进的兵团》《战斗的伙伴》《炮连战士谈爱马》等诗作。他称：

马是我们的哑巴朋友

它的生命同我们自己的一样重要

在海南岛解放之后，李瑛站在祖国南方的海岸线上抒发诗情：

所有爱和平的人民

都高高举起了

风一样、森林一样的

为和平而斗争的旗帜

之后，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李瑛写下了《运输线上》《为了祖国》《战场上的节日》等诗作，面对极其艰苦的上甘岭战役，李瑛写下了《邱少云》：

他好像站在那儿

阳光已把他镀成了金黄

他说的全世界的人都已经听到……

李瑛写诗、读诗，在深入生活中寻找诗的灵感，在体验军人的风纪里迸发诗的旋律。不管是战场上的硝烟，还是营地哨所值班，在戈壁边关训练，所到之处诗情勃发，诗意盎然！在其漫长的诗歌生涯中，无论是爱的歌哭，还是恨的愤怒，也不管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前风雨如磐的征程，还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淬火考验的历练，初心不改，燃烧诗歌的火种，追寻缪斯女神的灵魂。一步一个脚印，一本诗集接着一本诗集。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从北大未名湖畔走出来的军旅诗人，李瑛几乎是唯一的存在。李瑛本身的独特经历，使他的诗行始终伴随着共和国的脚步，相伴着解放军的鼓角铮鸣和军歌嘹亮！《李瑛评传》以描述性诗评家的行为进入李瑛的诗歌文本，伴随着传主创作的激情时刻焕发出一种冲腾的漩流，时而跌宕起伏，时而浪花飞迸，20万字的诗人评传，让我爱不释手的一口气读完。

贰

《李瑛评传》的作者既是诗人、散文家，也是诗歌理论家、评论家和传记作家。他们从对李瑛的第一部诗集《枪》到最后一部诗集《逝水》60多本诗集进行了文本细读和深入研究，抒发出深切的阅读体验和审美感受。苗雨时与李瑛同为丰润老乡，因此，《李瑛评传》，不仅有知人论世般知心品诗，而且更有血脉乡情相融相通的诗缘，在联系诗人身世与社会背景、还原真切、生动的历史细节，重回人物过往的在场，对诗歌文本做出有独立见解的阐发和对其进行诗意化的诠释评说方面，匠心独运。所以，《李瑛评传》不是一本普通的人物传记，而是将军诗人的评传，作者一边叙写诗人的“足迹与手记”，一边对代表诗作进行精准恰切的点评和品鉴。关注诗人的成长成熟，又赏析诗作的深邃奥妙，使读者在逐步走进李瑛博大爱国主义诗歌情怀的同时，又能引领读者对李瑛的诗作进行多维度的鉴赏和审美再造。

古往今来，在中国这个诗歌大国里，名诗永流传。唐朝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至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如诗人郁葱所说，“写一首诗，最好让人能够背诵”。李瑛一生写过很多好诗，其中《一月的哀思》，就是感动全国人民的，让很多人都能够背诵的好诗：

多少人喊着你

扑向灵车

多少人跑向你

送上花束和敬礼

那些送别的人每一个都是如此不舍：

一颗心，一片翻腾的大海

一双眼，一道冲决的大堤

传记作家写道：

《一月的哀思》是最真挚、最深情、最震撼人心的长诗，也标志着李瑛诗歌创作的重大的根本性的转变。从时代的颂歌、战歌而进到对革命人生的历史与哲学思考。

只有在精神之光的照耀下，诗人才会虔诚地对待生活与艺术。李瑛用赤诚的文字切入艺术的核心。诗是人类文化的精粹，是一个民族智慧的象征，也是时代精神的火炬。《一月的哀思》承载着全民族的巨大伤痛，呼唤出人民对周恩来总理的尊敬和无尽的思念。这首诗使李瑛从专业军旅诗人走进全国人民之中而被全国民众所铭记。没有博大的爱与呕心沥血沐浴精神之光的写作，不过是没有血肉灵魂的文字组合，而那种从血肉从灵魂里流淌出来的苍天的诘问，对世间众生的祝福，才会感天动地、春风化雨，滋润生存在夹缝里挣扎的心灵。

1980年5月，李瑛在《诗刊》第五期发表了《我骄傲，我是一棵树》，这首诗直抒胸臆地写道：

我骄傲，我是一棵树。我是生长在黄河岸边的一棵树，我是长在长城脚下的一棵树；我能讲许多许多的故事，我能唱许多许多支歌。山教育我昂首屹立，我便矢志坚强不移；海教育我坦荡磅礴，我便永远正直生活；条条光线，颗颗露珠，赋予我美的心灵。熊熊炎阳，茫茫风雪，铸就了我斗争的品格。

传记作者品评道：

这首诗，实现了他诗歌艺术的巨大转型，从客观描述转化到整体象征。诗人以树为主体意象，通过想象和联想，倾诉自己挚爱祖国的人生追求、社会理想，塑造自己挺拔伟岸的人格风骨。这首诗“感物吟志”，“托物咏怀”，以物为人格的写照和象征。其艺术构成是主客观的交融，并在交融中把物性转化为人性。加大了主观情致的抒写，拓展了诗人的精神境界。这完全是诗评家的专业评论之语，切中肯綮。后来，这首长诗的单行本，获得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诗集评奖一等奖。

评传作者认为，李瑛对祖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他盼望祖国一天比一天繁荣富强。他一生都在寻找歌唱祖国最动人的词语，他用诗书写对祖国和人民的爱，他那些宏大命题的诗歌，都是献给伟大祖国的。他这棵树，是生长和屹立在中国大地之上的，是这片广袤的沃土培植滋育起来的。1998年，李瑛出版的长诗《我的中国》，打开了这棵树成长的悠远而宏阔的历史时空，使它顽韧强大的生命力，获得了深厚的根源和现实繁盛的前瞻。

李瑛《我的中国》这首3600行的赞颂祖国的长篇抒情诗，站在世纪之交，中国历史大转折的节点上，以博大的胸怀和炽烈的诗句，礼赞他所挚爱的正在崛起的祖国。这是一曲儿女献给母亲的颂歌。李瑛的诗歌绝大部分是精短的诗行，但这首3600行的长诗，从我与祖国、祖国和我的生命感受写起，回溯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历史，追忆共和国屹立世界的艰苦卓绝和波澜壮阔，再现为实现先人的梦想而使历史快速运转的复兴壮举和奇迹。不仅有激情的颂扬，而且有忧患的沉思。既是历史现象学，又是历史哲学；既有民族的觉醒，又有个体生命的尊严和独立，表现了历史和美学的特质，有宏阔而厚重的历史感。尤其是作者点评诗人立足现今而寻求民族之根、之源。特别点出这首诗鲜明而强烈的人民主体性。这部长诗，把中国放在纵深的时空坐标中予以审视，在回顾——省思——前行的辗转推移中，使作品具有了气韵充盈的历史感。李瑛的这些杰出诗作，有的进入了语文教材，被很多学生熟背，融入他们的青春岁月。

叁

《李瑛评传》是一种散文诗化的传记文学文本，在大量的传记文学丛林中特色鲜明，具有一种创新意义。以前，中国传记文学主要流行司马迁《史记》中的“列传式”的陈旧规范样式。即在名人去世后，按照时间顺序把传主写成仁智兼备的完人。21世纪以来，出现了不少为古代诗人作评传的著述。如周勋初的《李白评传》，陈贻焮的《杜甫评传》和蹇长春等著的《白居易评传》等，大体属于古代文学学者占有大量史料，援用众多文献，对传主的家世生平、诗人诗作的赏析研究，做出中规中矩的梳理阐释。而读《李瑛评传》你会看到另一番景致：在叙述传主生命旅程时，刻板的、程式化的传统传记模式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灵动的语言，丰富的想象，丰沛的气势，移步换景的多层次结构，一扫那些枯燥的资料式传记的叙述方法，既有生气贯注的历史真实性，又葆有作家诠释传主诗作的独特情韵，给读者一种类似欣赏诗词的审美感受。在追求传记诗化的过程中，苗雨时、李婍深谙传记文学是记述传主个人的诗歌创作的实绩，既是对传主形象形神毕肖的写照，又本着真实的艺术创造。从某种角度上说，《李瑛评传》是深入理解李瑛的“美学的和历史的”书写的新型的传记文学，生动有趣的传记叙事，夹叙夹议、边叙边评的散文诗化的随笔式传记，具有诗化的行文风格，丰沛的葱茏的文气，色彩鲜明、印象深刻的文笔又不忽略诗歌文本的写作范式，称得上漂亮。随着李瑛的诗歌生命的一次次觉醒，迎来他灵魂的一次又一次绽放，而这一切使《李瑛评传》成为一本“传记诗学”的范本。

？肆

阅读《李瑛评传》，令我脑海的思绪冲开记忆的闸门：在中国几千年的史册上，不乏文治武功、威名显赫的疆场诗人，汉朝大将军霍去病《琴歌》中唱道：“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魏武帝曹操的《步出夏门行·龟虽寿》留下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迈诗句；诸葛亮的《出师表》“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时所体现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敬业精神；岳飞的一首《满江红·写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至今仍具有永久的魅力；苏轼《密州出猎》“会挽彫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雄强气势；辛弃疾满腔抱负，“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心中盼望着“沙场秋点兵”；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古代疆场诗人壮怀激烈，诗歌豪迈。近代以来，无数的爱国志士为民族命运、祖国前途奋勇抗争，或流血牺牲，或遗恨终生。爱国进步仁人志士的慷慨悲歌，具有可歌可泣、激励后人的无穷力量。

抗英民族英雄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抗英名将陈化成“浩气贯长空，英名垂千古。痛惩侵略者，正气满山河”。爱国老将军左中棠的“长歌出塞，矢志抗敌”。诗人黄遵宪写诗赞扬抗法老英雄冯子材的《冯将军歌》“将军气涌高于山，看我长驱出玉关。平生蓄养敢死士，不斩楼兰今不还”。北洋海军爱国将领丁汝昌“敢夸砥柱作中流，一片丹心卫海疆”；海军名将邓世昌的“勇哉壮节首捐躯，无愧同袍夸胆识”。黄花岗烈士林觉民的“以天下人为念，为天下人谋永福”。民主革命烈士宁调元的“愿播热血高万丈，雨飞不住注神州”，“炎黄种族皆兄弟，华夏兴亡在匹夫”；南社爱国诗人高旭的“热血横飞恨满腔，汉儿发愿建新邦”以及郭沫若赞扬陈毅将军“天南一柱百战身，将军本色是诗人”，等等。

将军诗人李瑛正是承继了从古代到近现代英雄诗人的光荣传统，并将之在自己的创作中不断赓续传扬，发展光大。中国诗歌的血脉里，始终流灌着一股不屈不挠、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和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爱国主义精神。

？伍

其实，我年轻时也是诗歌爱好者，更是李瑛先生的“粉丝”。李瑛的《献给火的年代》《红花满山》《枣林村集》等诗集，我不但读过，而且还背诵过。可以说，从小就埋下了“诗歌的火种与缪斯的追寻”。1999年初秋，著名编辑家、评论家汪兆骞邀请李瑛、关仁山等著名作家来秦皇岛参加笔者和奚学瑶等散文家的签名售书活动，至今合影还留在相册中。李瑛先生在与我们座谈时讲道：

对于诗人来说他总要站在时代的前面，以强有力的感情和燃烧的文字，表现自己所感知的社会情绪，创造的艰辛，表现对人的高尚心灵与力量的赞美，呈现人们灵魂的真实和对生活的热爱。从古至今，凡是流传下来的好诗，无不如此。

如今，李瑛先生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话语和他的诗作一起永远长留在人世间。

这本《李瑛评传》，用诗一样的语言为李瑛立起爱国主义诗魂，是献给祖国的正气之歌，也是献给中国当代诗坛的“中国好声音”。

（作者系文艺评论家，廊坊师范学院文学创作与评论中心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