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飞翔的姿态

作者: 成业

几年前,我陪同一位记者朋友去气象站采访。气象站里有一个孤独的气象员。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充一个热气球,在气球底部系一个探测器,然后放飞热气球,让热气球带着探测器去测量当天的大气温度、湿度。

气象员向我们展示了如何给气球充气。当气球不断膨胀到一个成人的身体大小时,我问气象员,如果是一个孩子抓着这个热气球会不会飞起来。气象员笑着说可能会,他说自己有时候抓着它都感觉要飞起来。装好探测器后,他让我抓住热气球到一片开阔地去放。一路上,我真的感觉到一股向上的力。似乎只要跳一下,我就能够随着这股力飞起来,离开地面。

放飞热气球以后,我仰着头看了它很久。看着它越飞越高,最后融进了天空的背景,我开始想象如果一个孩子抓着热气球,不断飞往更高的地方,会有什么感受。这让我想起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的第一讲“轻逸”中提到的卡夫卡小说《骑桶者》的结尾,只用一个会飞的空木桶,卡夫卡就把故事的主人公和读者一起带离了一个穷人连一点煤都买不起的可悲的现实世界,这种“举重若轻”的写作技巧实在令人叹服。那时我就想,此刻我脑子里那个抓着热气球飞翔的孩子,究竟应该出现在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的结尾。

是的,《热气球》是一篇从结尾开始构思的小说。飞翔的姿态是这篇小说的核心。一个孩子为什么要以飞行的姿态远离这个世界呢?从这个问题出发,我开始回忆自己儿时的很多事情,回忆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回忆童年的自己渴望超越这个世界现实的条条框框的冲动。回忆在青春期戛然而止。似乎一进入青春期,我就被各种欲望的火焰围绕,最后这些欲望的火把我烧成了一股青烟,童年的自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自己。由此,我又想到了时间。

在时间的每一个节点,都存在着不同的我。童年的我,少年的我,现在的我,都在时间的不同位置呼吸着、生活着、感受着。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呢?也许都是,也都不是。碰巧那段时间我在阅读物理学家卡罗洛韦利的物理学科普读物《时间的秩序》,痴迷于书中探讨的“为什么我们记得过去,而非未来?时间‘流逝’意味着什么?是我们存在于时间之内,还是时间存在于我们之中?”这一系列复杂问题的思考。作为一个热爱文学的人,这样思考的结果无疑是感伤的。我们无法像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一样,用一个具体的公式给出自己对时间的答案。我们只会对时间的不确定性带来的个体存在经验的不确定性感到迷惑和感伤,这是我力图揉进我小说的叙述当中的东西。

我没有能力对时间与存在的关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也不是文学的任务。面对世间存在的种种问题,文学只能给出一个姿态。

于是,结尾我又回到了飞翔的姿态。

评论:

俞胜,男,安徽桐城人,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特聘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蓝鸟》,中短篇小说集《莱卡》《在纽瓦克机场》《寻找朱三五先生》《城里的月亮》,散文集《蒲公英的种子》等。作品入选《新实力华语作家作品十年选》,2014年至2023年每年散文选本。作品曾获首届鲁彦周文学奖、第二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第八届中国煤矿乌金奖等。《中国作家》杂志编审、文学编辑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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