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旅程
作者: 李亚芳向来不是个洒脱的人,做出每个决定时总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但我心里却总蠢蠢欲动,住着一个倔强又一意孤行的自己。我想去走走丝绸之路,已经蓄谋已久。丝绸之路上曾经的商业繁华,金戈铁马,如今被掩埋在风沙之下。我想去那片荒凉之上走走,感受一下历史的厚重和沧桑。
这注定将会是一个人的旅程。
难得孩子父亲排除千难万险,终于一家人兴高采烈出发了。然而一到兰州,儿子便无精打采,发起烧来,低烧不退,第二日转为高烧,我在床边拿毛巾整整擦了半日,心急如焚,然而始终心藏信念,会好起来的。而孩子父亲则心急火燎去车站退掉去西宁的票并买了次日的返程票。
第二日,儿子的烧已退,病情稳定下来,然而在街上突然流起鼻血,吓人不浅。孩子父亲执意回去,我便不好再逞强。只是车站等车时,我依然心存幻想,弱弱地问,我可不可以带女儿我们两个人去?
孩子父亲白我一眼,要去你自己去。
我真的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只是打算把娃们送回家之后再去。恰巧堂妹结婚,在家又逗留了两日。眼看着假期就这么一点点地趋于结束,就像流沙在指缝中怎么抓都抓不住,我终于按捺不住,决定立马出发。
没有同伴,就一个人。没有动车,没有卧铺,坐也要坐过去。这种信念一直支撑我到坐上了火车,看着车上陌生的人群,想起来时娃们的拥抱和不舍,还有孩子父亲似乎担心又埋怨的神情,我的鼻头发酸了,黑色夜幕下的车窗映出我模糊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这是一次带着自责和愧疚的出发,原本我该在家好好陪娃的,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我不想告诉家人,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担心会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人生总要勇敢一次,我决定任性。
网上报的团,不知道会不会正规?团友会怎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无数次下车回去的念头浮现,然而我还是决定面对未知。索性打开书,让书中的智慧抑制住我时刻想要回头的冲动。
终于到达兰州,看着前几天一家人才一起走过的街道,思家的情绪更浓了,真恨不得立马买个返程票回家。而前方的未知又模模糊糊地吸引着我,我决定硬着头皮往前走。
跟团游的缺点,就是行程紧凑,而在我这里却变成了好处,就是没有时间再去凄凄艾艾地想家。
第一站是塔尔寺。藏传佛教寺院,为纪念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巴喀大师而建。据说,在佛前许愿的信徒需要磕十万个长头来还愿。这些信徒远道而来,一天天不停地拜下去,一直拜到十万次。第一次看到朝圣的场景,我想每个人都会对他们虔诚的信仰产生由衷的敬畏。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无关贫富,风餐露宿,一路上用自己的身体掸去这朝圣路上的每一粒尘埃。双手合拢、屈膝、跪拜、五体投地,这样的虔诚让我不禁为之动容。
进塔尔寺不允许拍照;不允许穿裙子、短裤;转经筒要顺时针转动;不可以用手指佛,要用手请;过门槛不可以踩上去,只能跨过去。或许正是这样的仪式感才更让人心生敬畏吧。
下午去了金银滩草原,就是在这片草原上,王洛宾写下风靡大江南北的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歌词中牧羊女的雕塑还屹立在这片青青草原上,然而,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小景点让我纠结的心终于打开。
天边的乌云翻滚着,高原上很冷,而我有一种想要奔跑的冲动。一个人走向茫茫无边的大草原,迎着风,张开双臂,站在一人深的草丛里,为什么我有一种回到了故乡的感觉?为什么我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似乎是梦中的世界,却又那么熟悉,这里是我的前生吗?
闺蜜曾说我应该生在江南,而我却一直固执认为我应该属于粗犷的北方,我的性格中有一种凛然的决绝。当奔向草原那一刻,我更加印证了这种感觉。
青海湖,必到的一站。
多少人都是冲着青海湖才开始这段大西北之旅。那天阴天,时而夹杂着小雨,宣传画上的天空蓝是看不到了,然而却显现了独特的灰蓝色。水的尽头是天,天的尽头又是水,水天一色。不禁让人有种天涯海角海誓山盟的浪漫情怀。
水面上突然飞来一片水鸟,时不时扑棱棱用翅膀点过水面,咕噜噜咯嘎嘎欢快地叫着,对如潮般的游客熟视无睹,这是他们的地盘,天南海北的人群,不过是匆匆过客。
给孩子父亲和俩娃打了视频电话,娃的兴奋欢笑声,让我想起天涯咫尺。我的心渐渐开始释然,慢慢欣喜于这次出行。
茶卡盐湖,抖音打卡神地。学生告诉我的,我不玩抖音,自然不知它是怎样神地。只是“天空之镜”这个美称吸引着我前往,然而那天我并没有看到所谓的清晰倒影,或许游客太多的缘故。
倒是天上的云真真迷倒了我,我选择不坐小火车,一个人咔嚓咔嚓走在满是盐粒的地面上,周围满是摆各种造型拍照的热闹人群,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却感到了一种宁静。静静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想人生中的去留无意。这便是一个人出游最好的一面吧。
一路往西,途经可鲁克湖。可鲁克湖相通另一个湖,叫托素湖。神奇的是,两湖虽然相距很近,而且有着相似的生态环境,然而性格却迥然不同。可鲁克湖属于淡水湖,而托素湖则是典型的内陆咸水湖,所以两湖又被称作情人湖。
湖面平静,汽艇飞驰,惊起飞鸟点点掠过。岸边茂密的芦苇微微荡漾,水的尽头便是戈壁沙滩,倒也成了独特的景观。这是高原上少有的淡水湖,据说盛产大闸蟹,鱼虾之类。不由感叹起大自然的神奇了!
西北之旅最美的风景在路上,果不其然。
从牛羊成群的青青草原,到鲜有植被的戈壁滩,再到寸草不生的沙漠。唯一不变的是蔚蓝蔚蓝的天空和大片大片棉花糖般蓬松的白云,就那么静止般地挂在空中,似乎千年未变过。
我有些恍惚,这条路上真的曾经有人走过吗?何以生存得下去?是什么支撑他们在这荒漠里一批批穿梭?这里曾经是古战场吗?这风沙里埋葬了多少曾经鲜活的生命?藏着多少动人的故事?
汽车在路上疾驰着,尘土飞扬,这是我们来过的证据。
从青海一路走来,可能因为天公不作美,并无惊艳的感觉。经过柴达木盆地无人区,行在半天茫无人烟的戈壁滩,竟觉得有些恍惚。此行,会遗憾吗?
到达敦煌是在下午。一下车,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同车的小女孩在抱怨,太热了,这里一点都不美!抬眼望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可是一想到离这不远就有莫高窟,有月牙泉,竟有些怀疑,真的有吗?一想到这里曾繁华如国际大都市,所有去往西域的商队经过这里,所有的财富聚集在这里,金戈铁马在这里,赫赫战功在这里,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沙洲夜市喧哗着,烧烤的味道飘满整条街道;各色玩具、工艺品、纪念品在等着被一批批慕名而来的游客挑走;打手鼓的女孩在专心致志地拍打着,全然不顾周围人群的喧闹;带有莫高窟元素的地毯在墙上尽情展示着;绘有飞天图案的丝巾迎风飘着;纪念品骆驼大大小小地堆着。这些西域色彩才让我恍然相信这里真的是敦煌了。
第二日,四点多起床要骑骆驼去鸣沙山看日出的,结果竟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还不小,这敦煌一年都难遇的雨竟然被我们给碰到了,真是妥妥的运气。
只好打道回府,我撑起伞,决定一个人在敦煌的大街上走走。雨仍淅淅沥沥,我时不时探出伞下,去淋这难得的敦煌的雨。突然想起西游记中唐僧师徒途经火焰山时遇到大雨时的那份欣喜,我何其幸运!
大街墙壁上的图案吸引了我,然后是楼上、房檐上、广告牌上、地面上,到处都充满着莫高窟元素。飞天雕塑在广场上反弹着琵琶、吹着箫、拉着琴,尽情地飞舞着,妖娆着。
我知道这些都来自莫高窟,那是一座怎样的宝库?我不仅好奇,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中午一点的场次,吃过饭,就匆匆出发了。车一驶出城,便显出荒凉来,无穷无尽的戈壁沙漠,莫高窟就存在这里吗?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我竟然有些紧张。
到了,莫高窟外的河床是干涸的,远山光秃秃的,有些荒凉。没有兴奋,没有激动,只有丝丝莫名的紧张。想来看莫高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了解,甚至不想提前去了解,只是心里有这种渴望,莫名的渴望。
排队等待的过程是忐忑不安的,但是并没有焦急,队很长,恰好给自己充分的时间去做好心理准备。终于随着人群走进96号窟九层楼,黑黢黢的,只顾注意脚下,也看不出什么。直到走到最下面,抬头一看,就被震撼住了,我和燕玲相视,都说不出话来,然后紧紧握住了双手。
那一刻,我们是相通的。就在那一瞬间,我认定了这个朋友,这个刚刚认识的朋友。后来的接触中,我更加确定了这种感觉,比如她听说十元一瓶饮料,扭头就走,却在景区书店毫不犹豫买下一大堆书;在阳关,她一个人爬上高高的山顶去拍美景;排队看日出时,她给我发来有流星雨的信息,而我在骑骆驼上山的途中真的看到有流星划过。我提前离开时,她并没有说过多话,甚至没有告别,但她眼中的不舍,我懂的。
每看完一个窟,心里就有一种失落感,不舍得结束。如果排队就可以看遍所有窟的话,我宁愿日日夜夜排队。一踏进莫高窟,就感觉很心安,很踏实,这里是我们的根。看不懂,没有关系,感动,是真的。莫名的震撼和感动。
站在莫高窟,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如沧海一粟。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拍照,别说不允许,就算允许也觉得没有资格拍,就连站在门口拍也觉得没有资格。
莫高窟,我要再来的。
王潮歌导演的《又见敦煌》,是值得慢慢回味的。整个剧情,稍显拖沓。然而,时间越久,这部演出带来的印象就越清晰,一个个历史人物从莫高窟走出,一个个故事被埋在风沙之下。
千年一瞬,一瞬千年。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和玉门关是古时两道通往西域的关隘,从这里出去需要通关文牒,相当于现在的护照。令人惊叹不已的是,阳关和玉门关是戈壁大漠里的两片绿洲,这也是选它们做关隘的重要原因,可不是,有水,就意味生命。
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空气清冽,没有燥热。古时的烽火台依然保留着,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便浮现在眼前,似乎看到被戏弄的诸侯一脸气愤和无奈的模样;王维正慢悠悠地踱着方步,吟唱着《阳关三叠》。
远处的雪山清晰可见,下面便是绿油油的绿洲,一派生机。绿洲里盛产葡萄,当地人很热情大方,让我们进地随意摘葡萄吃。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葡萄得天独厚,一串串吊在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上,让人忘了这里是荒漠之中。大自然总是在绝望之处给人希望的。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那天的玉门关果然有风,只是夏风。我和燕玲几人跟着乔导朝玉门关走,路上听乔导讲三毛和王洛宾的故事,才得知三毛和敦煌的一段特殊的情缘。三毛这个奇女子,她是属于沙漠的,她又是懂得美的。
玉门关的小方盘城还矗立着,显得有些荒凉。据说当年玄奘就是从这里偷渡出去,踏上西去取经的道路。想当年,多少中原的丝绸和茶叶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输向西方各国,而西域诸国的葡萄瓜果和文化相继传入中原。当时的玉门关,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队络绎,使者往来,一派繁荣景象。而如今站在观景台上,风呼呼刮着,除了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看不到一丝人烟的痕迹。疏勒河的水在静静流淌着,见证着这千年来的变迁。
踏入魔鬼城,唯有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站在魔鬼城,似乎到了另外一个星球,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雅丹地貌多在地凹处,可能因磁场原因,人在此地往往不辨方向,产生幻觉,多不能活着走出去,因此被叫作魔鬼城。
《马可波罗游记》中曾有这样的记载:“行人夜中骑行渡沙漠时,设有一人或因寝息,或因他故落后,迨至重行,觅其同伴时,则闻鬼语,类其同伴之声。有时鬼呼其名,数次失其道。由是丧命者为数已多”。
骑上骆驼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一名待出征的战士,抬头看晨光熹微的天空,脚下是茫茫沙漠,一种悲壮感油然而生。驼铃声声响起,似乎看到古时的商队正一批批经过,那些繁华,车水马龙,都已淹没在了这茫茫风沙之下。
鸣沙山是温柔的,细细的沙粒如面粉般细腻,看五色沙从手指间滑落,心不禁柔软了起来;鸣沙山是包容的,无数的人从她身上踩过划过,而她默默抹去那些脚印和痕迹,似乎从未被伤害过,一如既往温柔地对待这些来客;鸣沙山又是雄伟的,一道道山脊如斧砍刀削般,线条硬朗,她以千年不变的风姿保护着敦煌这片土地,无论有过多大的风沙,她与敦煌始终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他好像一个拥有宽阔臂膀的父亲,千年来一如既往保护着这片土地,又好像一个有着温柔怀抱的母亲,安详地俯瞰着这里的一切。
景区的广播里循环播放着田震的《月牙泉》,“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有美丽的月牙泉。她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低哑的声音不由自主把人带入一种难言的依恋情绪。
我一个人,静静走在月牙泉边,周围的喧闹不属于我。我想,月牙泉是属于一个人的。从此以后,心里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躺着月牙泉,永远,永远。
责任编辑 徐亚丽
李亚芳,河南汝阳人,洛阳市作协会员,高中教师,作品见于《洛阳日报》《教师月刊》等报刊。此篇为作者在文学刊物发表的处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