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中删减与移调现象探究

每一场歌剧演出都会受到时间、地点、人物等变量的影响，根据不同状况，歌剧剧本、场景、调性等也要进行相应调整。讨论歌剧演出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变化，必须着眼于演出前的各种条件和演出需求。本文以多尼采蒂于1835年创作的歌剧《拉美莫尔的露琪亚》为例，整理不同的演出版本，探究声乐歌剧演出过程中普遍存在的删减与移调现象，以及这些现象所反映的本质，以期探寻歌剧演变历程中的新生艺术风格和未来发展方向。

一、歌剧创作背景

《拉美莫尔的露琪亚》由多尼采蒂和卡马拉诺根据司各特的悲剧小说《拉美莫尔的新娘》改编而成。司各特小说的灵感来自发生在苏格兰的一个真实故事：1669年，珍妮特被父亲强迫嫁人，但她私下已与自己的情人立誓，于是珍妮特在婚礼上袭击了她的新郎，但没有伤其性命。卡马拉诺为适应多尼采蒂歌剧剧本的需要，对这个故事加以改动，修改处包括情人之间交换的是戒指而不是破碎的金币、阿图罗的死亡、埃德加多的命运转折等。除小说外，米歇尔·卡拉法的歌剧《拉美莫尔的婚礼》也影响了二人的创作，两部歌剧的剧本有许多相似之处，如姓氏阿什顿（Asthon）的拼写。自1835年以来，《拉美莫尔的露琪亚》一直活跃于乐坛，歌剧经受时间洗礼，延展性与包容力不断增强。

二、歌剧删减产生的影响

19世纪的《拉美莫尔的露琪亚》歌剧演出中，总是会省略第二幕第一场雷蒙多咏叹调、雷蒙多与露琪亚的二重唱，以及第三幕第二场露琪亚疯狂后雷蒙多与诺曼诺的宣叙。卡马拉诺在为歌剧演出而作的注解中写道：“我不知道哪个演唱者将会扮演雷蒙多的角色，但如果他唱不出雷蒙多的咏叹调……我认为他至少唱出之前的宣叙。”这段咏叹调中，雷蒙多向露琪亚透露是恩里科封锁了她与埃德加多之间的通信，但自己托人送过她的信，却没有收到埃德加多的回音，这足以证明埃德加多不忠。进而雷蒙多指出，露琪亚的哥哥即将面临困境，建议她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自己，按照哥哥的意愿嫁给阿图罗。该咏叹调若是完整表现出来，观众就能从中感受到雷蒙多对露琪亚的照顾与关心，以及露琪亚陷入两难抉择时的痛苦与纠结。倘若第三幕露琪亚疯狂后，雷蒙多与诺曼诺之间的宣叙也删除，则没有雷蒙多严厉控诉诺曼诺才是造成阿图罗之死和露琪亚疯狂的幕后黑手的情节。这一删减严重削弱了雷蒙多这一角色的重要性，也无法反映相关人物的道德立场。

与之类似，露琪亚的侍女艾丽莎在第一幕第二场《四周多么寂静》配合露琪亚唱小部分二重唱，这之外艾丽莎的唱段常常被删减，甚至会被要求连这部分二重唱也不要参与。艾丽莎被删除的戏份包含对露琪亚的警告：“露琪亚，你痛苦流泪的日子即将来临！”虽然观众早已清楚歌剧最终以悲剧收场，这个警告存在与否并不影响歌剧整体的戏剧性，但这一删减无疑严重削弱了艾丽莎的地位，使其彻底沦为“配角”。

由此可见，删减有时会对剧中人物形象塑造产生负面效果，而主角周围的小角色往往受到的影响最深。

三、歌剧删减的原因

（一）歌剧删减的主观因素

删减歌剧唱段与删减自由华彩的原因类似，但要经过更加详细、反复的考量，考量内容包括是否能使歌剧节奏更加紧凑，是否歌剧时间过长观众无法保持注意力等。而删除《拉美莫尔的露琪亚》结尾男中音与男高音的二重唱则是因为虽然其能增强戏剧性，但也会产生冗长、中心模糊等更多的问题——埃德加多是这部歌剧的主角，这部歌剧的情感中心是埃德加多演唱《你向上帝展开双翼》：“噢，你纯洁而温柔的灵魂，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在这之后，幕布就应该落下，这部戏也就到此结束了。删减结尾处的段落可以明确歌剧的情感中心点，适当留白，给予观众想象空间。一段“激动人心”的剧情能够带动观众的情绪，但若相同场景篇幅过长或出现次数过多，反而会失去多尼采蒂精心构建的音乐气氛。音乐本身并不一定能给歌剧增添多少色彩，但音乐代表着整部歌剧的节奏。综上所述，歌剧唱段的主观删减原因可概如下：省略部分段落以改进歌剧整体；发现附近段落过于冗长；判断某些场景或唱段不能有力支持或服务整部歌剧。

（二）歌剧删减的现实因素

在创作歌剧的过程中设置一些场景是为了满足观众，而删减部分场景同样是为了满足观众。

第一，19世纪初，米兰经典的五小时歌剧中也包含与歌剧无关的芭蕾舞表演。那时舞台前方是开放区域，宽阔明亮，光线充足，观众不会只挤在黑暗的座位区，将注意力长时间集中在舞台上的一帧一幕，而是可以在台下自由活动，购买茶点。如今，存在歌剧以不同的音乐顺序或是以删减的形式出现，甚至根据不同情况更大幅度删减以尽可能缩短演出时间的现象，是因为21世纪与19世纪的社会条件不同，观众的观看体验存在差异。

第二，有的观众对歌剧本身不太感兴趣，大多时候，他们只是为了特定的歌唱家或特定的唱段而观看某场演出，当他们最喜欢的歌唱家或唱段表演结束后就会离开，导演不能保证这些观众有充足的耐心观看长达几小时的演出。为适应这些现象，演出时会选择删减部分场景片段，如删减开场、结尾或删除冗余重复的内容。

第三，有时会删除难度过高而难以拿上台面的部分。技术层面过于富有挑战性，演唱者没有底气出演；服装过于复杂；制作难度过高等都会导致某些片段难以呈现。

第四，在经济因素方面，某些演出规划剩余的预算很可能不够建造出所需布景，并且管弦乐队的费用随着其演出时间的延长会直线上升；在呈现效果方面，有时舞台剩余空间小，无法容纳过多大型道具，或者没有充分的舞台动作以填补演奏音乐的时长，综合多种情况后，导演会删减歌剧中的某些情节。

第五，删减是为了让演唱者短暂休息，恢复体力，从而以最好的状态应对接下来的大型唱段。但如果在一些场地较小的剧院中演出，相比大场地，演唱者的演唱相对轻松，可以支持更久的演唱时间，这时演唱者可以主动要求保留被删减的部分。

四、歌剧中的移调现象

（一）表演过程中调式调性的选择

演员们从歌剧诞生之初就开始删减歌剧的段落，有时也会对音乐的调式调性进行适当修改，以适应他们的演出需求。多尼采蒂的亲笔手稿与传统乐谱在调性上的差异存在于三个场景中：第一幕，露琪亚在喷泉旁的段落；第二幕，露琪亚与恩里科的二重唱；第三幕，露琪亚的疯狂场景。

在多尼采蒂的版本中，第一幕咏叹调《四周多么寂静》以降E调开始，降A调结束。在已出版的传统乐谱中，这个场景是D调开始，G调结束。传统乐谱版本出现在1835年，由多尼采蒂作为编辑的出版商Girard出版于那不勒斯的第一版声乐乐谱中，同时期在米兰出版的Ricordi声乐乐谱第一版中也有它的身影。然而米兰版不是由多尼采蒂编辑的，这说明某位作曲家，至少是为了在那不勒斯的表演，而自行改变了这个咏叹调的调性。第二幕开场恩里科与露琪亚的二重唱，多尼采蒂版本是A调，传统版本则是G调，两个版本第十小节开始演唱时音高相同，第十一小节开始旋律总体相差大二度。第三幕疯狂场景中，多尼采蒂版是F调，传统版则是降E调。

自古以来，变化就是随着个人创作与表演需要而发生的，如今演出时移调的情况虽不像19世纪时那样普遍，但也仍是必要的。表演过程中移调的原因包括：第一，乐曲被动配合演唱者的声音条件或状态；第二，演唱者主动或指挥家建议添加一些音符；第三，已有被修改过的特定版本作为先例等。

演唱者的声音条件不仅决定了歌剧中角色的分配，如次要角色往往由女中音或是男低音扮演，而且决定着歌曲调性的选择。澳大利亚著名女高音萨瑟兰在其晚期用降调的版本演唱露琪亚的疯狂场景唱段，因为萨瑟兰的声音状况已不再像几十年前那样“年轻”。而男高音卡雷拉斯在广播中演唱埃德加多的选段时状态极佳，选择了比原调更高的调性。由此可见，如果调式调性不适合演唱者，可以选择移调来调整演唱难度。演唱者和指挥家要根据现实情况，选择最适合演唱者本人的声音条件的调式调性进行演唱。

（二）创作过程中选择调式调性的意义

删减有时会模糊歌剧的戏剧概念，改变调式也会产生不利影响。多尼采蒂进行创作时不仅考虑了音符间的和声，也斟酌了歌曲所传达的情感和意义。在1835年之前，降E大调通常与奉献、爱情、宗教事务、英雄与庄严、黑暗与夜晚联系在一起，降A大调则与爱、威严、忧郁、恐惧、净化、死亡的预兆与降临联系在一起，被形容为“通往墓穴的钥匙”。这些调性元素符合露琪亚的咏叹调《四周多么寂静》，以降E大调和降A大调为背景的不详气氛。歌词里露琪亚讲述了她看到被情人杀害的姑娘的幽灵出现在喷泉旁，幽灵的低沉呜咽与泉水变成血红色暗示即将降临在露琪亚身上的疯狂行为与死亡。D调与喜悦、宏伟、战争、胜利、英雄事迹、辉煌、英勇、嘈杂与粗俗等联系在一起，G调与淳朴、被满足的激情、天真、欢乐、宁静和轻浮等联系在一起，传统版本中使用的D调和G调的特点则不符合该场景的气氛。

第二幕开始时，恩里科与露琪亚的二重唱原本是A调，在传统乐谱中则是G调。A调代表欢乐滑稽、高贵华丽、令人振奋、欢快友好、满足感、对上帝怀揣信赖和期望的感觉。在二重唱中，露琪亚歌唱着她的悲伤与痛苦，而恩里科则在恳求她救他的命，多尼采蒂选择的A调无法充分展现出当时的场景气氛。

第三幕疯狂场景的原调是F调，一些被设置为F调的乐曲特征是温柔、平静、欢快、和平与威严，多尼采蒂刻意使用平静且欢乐的调性谱写露琪亚的咏叹调，让露琪亚在浸染着阿图罗鲜血的舞台上放声歌唱，完全无视眼前血淋淋的场景，这是在反向呈现她精神上的分裂与破碎。而传统乐谱的降E调，与死亡、阴郁、坟墓、奉献、爱情等联系在一起，这就是中规中矩的正面描写了。

五、结语

任何一部歌剧都不该处于一种不接受任何改变的绝对权威状态，无论演出条件或文化背景发生怎样的变化，每一部作品都是在相对静止中，等待新的复兴，等待新的创作者来激发它的能量。没有人必须要用固定的调性演唱作品，人们允许其他作曲家和表演者自由进行尝试，但不能抛弃对原作家和原作品的尊重与忠心。人们对于露琪亚经久不衰的喜爱，已经证明了这个事实：这些改动没有破坏这部歌剧的成功，甚至是使得露琪亚经久不衰的重要因素。正是每一场演出都由演唱者、管弦乐队、指挥家、合唱团、剧院和观众一起雕琢，《拉美莫尔的露琪亚》才焕发第二春，在如今各大乐团的保留剧目中占据重要地位。

（哈尔滨师范大学）

责任编辑   黄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