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深圳客家凉帽蕴含的生态审美观

人类生存离不开自然环境，不同的自然环境又孕育出不同的生态审美观念。从中国传统文化层面上看，生态审美观是以自然万物为对象，以“万物与我为一”为理念，以“道法自然”为准则，以“人与天地相参”为标准，以“天人合一”为最高目标和境界，旨在人、自然、社会之间形成一种和谐共适的生态关系，三者互相依存、互相影响。客家凉帽是深圳最具代表性的传统民间工艺品，也是一项重要的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制作工艺复杂、图案花纹美观、造型自然独特，突出反映了深圳客家人的生态审美观。

一、千年历史之美

凉帽，又称凉笠、斗笠或笠嫲，主要流传于福建的闽西地区和广东梅州、深圳、惠州，以及中国香港等地，是深受客家妇女喜爱的一种帽子。清代黄钊著《石窟一征》卷四记载：“妇女冬日戴帕，帕皆青布为之；暑天田功樵采，则戴凉笠，以竹为之，笠檐缀以青绢或青布，可以障目。”关于凉帽的由来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南逃公主说。相传几百年前，北方多年战乱，百姓南下逃难。难民中有位皇亲贵族公主，来到南方地区的一个客家小山村。不久，敌方追兵过来搜查，眼看公主要遭难，这时村里几位正在织篾的篾匠灵机一动，将编织的竹帽半成品戴到公主头上，旁边的一位客家妇女将一块黑布头巾盖在竹帽上，遮住了公主的脸庞，并将公主带到田里劳作，由此躲过一劫。此后，竹帽加上黑布，便成为客家凉帽的前身。

第二，东坡发明说。相传宋代苏东坡被贬惠州时，一日携爱妾王朝云莳花园圃，为使爱妾不受风吹日晒，特制了一顶“中开一空（孔）”的竹笠供其使用。“中开一空（孔）”是让王朝云头上的发髻能够向上通过而不受阻碍，王朝云带上竹笠可以遮住强烈的阳光，帽帘轻摆能产生习习凉风，让人倍感凉爽。清人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有云：“东坡谪惠州，携朝云随侍，暇辄令其艺圃莳花，故制此笠，惠州、嘉应妇女群相效之。”后来，当地妇女纷纷效仿。《潮州志·丛谈志·物部》载：“客俗妇女，晴夏皆戴凉帽，制用竹织。其式为圆箔，中开一空以容顶髻，周围缀以绸帛，或以五纱、罗布分五幅，折而下垂，既可周遮头面，又可迎风障目，名为凉帽，又曰苏公笠。”

第三，客家习俗说。相传宋代末期，客家人的祖先从中原辗转南迁至闽粤赣交界山区。因山区生存需要，客家妇女不仅抛弃裹脚传统，还走出深闺，与男子一样上山打柴，下田耕作，赴圩贸易。但客家妇女这种抛头露面的行为有失“妇德”“妇容”。为了“遮羞”，聪明的客家妇女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头上戴上竹笠并罩上一块黑布遮面，布上开个小孔看东西。后来，在实际使用中感到这样很不方便，有人便把布剪短，缝在帽檐上，沿袭下来便成为一种习俗。清代姚莹在《康纪行》卷十四记载：“余初至广东，过大庾岭，见妇人担负者，首戴帽如草笠，空其顶以出髻，有帷四垂，深约四寸，轩其前，轻其后。嗣至闽中，妇人担负者亦然。”

三种说法的真实性今天已无从考究，但可以说明的是，客家凉帽最迟在宋代出现，成为闽西、粤东等地客家妇女日常劳作所戴的一种帽饰，至今已有千年历史。同时，三种说法都为传说故事，给人一种历史神秘感，加上融入了中国传统的家国情怀和人文精神，赋予了凉帽文化内涵，从而让这顶跨越千年历史的凉帽拥有一种历史美。

二、崇尚自然之美

人类审美意识源于在生产实践过程中对自然界的感知、体验和崇拜。在这个基础上，人类逐渐形成了深厚久远的自然审美传统。“自然审美是中国古代美学之核心，崇尚自然审美也是中国美学最显著的特征”，从这个层面上看，深圳客家凉帽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传统的自然审美观念。

首先，客家凉帽源于自然。凉帽是客家人在对适应其所处的自然环境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众所周知，客家人是中原汉族人民南迁到闽粤赣交界山区后演变成的一支汉族民系。这一地区阳光强烈，气候炎热，雨水较多。为了适应自然环境，客家妇女结合日常生活和生产劳作的特点，创造性地发明了这顶用于遮阳、防雨的凉帽。明清以来，客家人大量移民深圳地区，相比客家人聚居的闽西、粤东和赣南等地，这里的纬度更低，阳光照射时间更长，雨水更加充沛，气候更加炎热，使得客家凉帽更具适应性。后来，经过一定程度的改进后，逐渐形成了既轻巧、舒适又美观、实用的深圳客家凉帽，成为深圳客家妇女帽饰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次，客家凉帽取材自然。凉帽的主要制作材料是竹子，竹子具有竹身直、韧性强、易开裂等特点，因而广泛用于竹艺编织。深圳温暖湿润的气候条件适宜竹子的生长，竹子种植面积广、种类多。其中青竹品质最高，它与单竹一样，筒身直、竹节长、竹质细腻、纹理清晰、纤维韧性特强，能劈裂出薄如蝉翼或细如发丝的竹篾，是编织凉帽的优质材料。在深圳生产的凉帽中，以甘坑凉帽为优，其织出的凉帽顶竹篾均匀轻巧、美观、耐用，不仅客家妇女爱戴，而且靠近客家村落的广府妇女也都喜欢。20世纪50年代，甘坑村成为广东省唯一的凉帽出口生产基地，每月生产凉帽4 500多顶，其中一半出口到东南亚地区和欧美部分国家的唐人街销售。

再次，客家凉帽色彩接近自然。凉帽主体保留了竹子原色，帽帘布料以黑色和蓝色为主，分黑帽和蓝帽两种，基本保持了大自然最常见的原色，尤其是黑、蓝两色较深，不仅耐脏、耐洗，而且还特别适合生产劳作，体现了客家人崇尚自然、简朴、素雅的传统审美观念。受客家传统观念影响，深圳客家凉帽的色彩运用较大程度上保留了这种风格，其中比较特殊的是大鹏凉帽。大鹏凉帽的帽顶为红色，帽帘为蓝色，为大鹏地区独有。据说，大鹏人多为明清时期大鹏“守御千户所”驻军的后裔，清兵所戴军帽顶部为红色，凉帽顶因此而漆成红色。而帽帘为蓝色，则有两种说法，一是清朝大鹏守军的军服颜色是蓝色，由此沿袭而来；二是大鹏人常年与大海打交道，以海蓝为美。

源于自然的深圳客家凉帽，既有自然的质、自然的色，也有自然的香，细节之处体现出一种自然之美。深圳特区建立前，凉帽是本地妇女必备之物，有“凉帽遮颜客家女”之称。她们出现在山间田野、圩镇集市，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三、和谐社会之美

人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统一，审美是人类社会特有的活动，人类在审美过程中必然融入其思想情感和价值观念，从而使得审美呈现出社会美的特征。凉帽作为客家人社会生活实践的产物，在保留自然美的同时，又表现出社会美的特点。

一是凉帽造型与福建闽西的客家土楼极为相似。客家土楼是客家人来到闽西地区后，根据中国传统“天人合一”理念和“天圆地方”的自然观，结合当地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修建而成的民居建筑。深圳客家凉帽之所以沿袭闽西客家土楼的形状和特征，与从闽西地区迁来的客家人有很大关系。甘坑村张氏族谱记载，该村开基始祖张绅公，原籍福建长汀府宁化县（今属三明市），约在明朝天启年间（1621— 1627年）迁徙到今天的深圳甘坑村。其裔孙张锦超从甘坑村老围搬出，到离村一千米的山坑居住。为谋生计，锦超公向邻村的张太婆夫妇拜师学艺，学到张太婆从福建长汀带来的祖传的凉帽编织技艺。此后，锦超公便利用当地满山遍野的竹林，以织凉帽为生，最终发展为深圳有名的凉帽村。如果说客家土楼是客家人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和适应自然的一项伟大杰作，那么深圳客家凉帽则可以说是客家土楼的延伸和再创造。

二是帽帘花穗是辨识婚姻的一种重要标志。深圳客家凉帽的帽帘两侧有两条垂下的布条，叫穗带或花穗，长度约为20厘米。穗带除用于装饰外，更重要的是用不同的颜色表示女性的婚姻状况。普遍来说，中老年妇女多用青色、黑色或红绿黑杂色，已婚妇女用红色，而未婚女子用的则是白色，故年轻未婚女孩外出都是拿有白色穗带的凉帽，以免让人产生误会。当地民间传说，曾有一位农村嫂子和未婚的小姑结伴赶圩，嫂子逛了一会儿墟市后内急，上茅厕时把戴着的凉帽摘下，交给小姑拿着。这时有几个农村青年趁赶圩时找对象，有位小伙相中了这位漂亮的小姑，便暗中跟了几条街，但转悠时跟丢了。重新找到这位小姑后，青年鼓足勇气凑上前，欲借故搭讪，突然发现小姑手里拿着一顶红色花穗的凉帽，心顿时凉了半截，大失所望，若无其事地与小姑擦肩而过。这一误会，让双方错过了一段可能的姻缘，但也由此说明，深圳客家凉帽除了遮阳防雨，还有一定的社会功用，也就是可以通过帽帘穗带的花色辨识女性的婚姻状况，让人们在婚恋时避免出现不必要的误会。

四、传统艺术之美

深圳客家凉帽最初是为满足日常生活需要而制作的器物，后来随着工艺的不断改进，不仅外观更美，实用性更强，而且还逐渐融入了客家人的审美观念，艺术程度不断加深，从而成为深圳客家民间工艺的代表，因而其具有民间工艺品特有的艺术美，主要体现在制作工艺和编织图案两方面。

从制作工艺上看，工艺流程复杂，技术难度大。以甘坑凉帽为例，其制作经过竹织、扫桐油、弥帽、上帽四大环节和33道工序。其中，竹织环节包括裁竹、刮竹青、破篾、削篾、撕咬篾青篾囊、削篾框条、晒篾片、织帽箔、裁心仔、织“头碌”、织花纹图案“帽笪”、剪帽箔内圈、做帽框、编“帽蛇”、缝帽蛇、弓帽、扎水藤等18道工序。扫桐油环节包括煮桐油、扫桐油和晒帽等工序。完成扫桐油环节，客家凉帽的主体部分基本完成。之后就是弥帽和上帽，先将白布成匹染黑，上浆、晒干，裁成布条，再将黑布条用水抹湿铺在木板上，用手指把布条一小行一小行捻成0.2厘米宽间隔的皱褶，缝上三行线，固定住180个皱褶，然后用细滑绸布做帽箔小圈内的“帽蛇”，包住竹编的帽蛇，用蜡线将布帘缝好，最后是钉上扣耳，装好穗带。整个流程不用任何机械，完全手工制作。当中技术性最强的就是用牙“撕篾”，也就是将竹片削平滑之后，用牙齿咬着竹片的一端，往外撕成一条条厚度不到0.1毫米，宽度约0.5厘米的篾条，并且每条都要保持一样的宽度、厚度。只有这样，编制时才能做到既紧密又平整，做出的凉帽才轻盈、实用。可以说，客家凉帽凝结了深圳客家人在工艺技术方面的智慧。

从编织图案上看，凉帽帽顶的装饰性花纹图案富于艺术性。编织凉帽花纹图案的流程叫“帽笪”，常见花纹的有“满天星”“蛾眉花”两种，有的还编有“福禄满堂”“风调雨顺”等字样。这些花纹图案的编织没有专门的手艺，完全是依靠祖辈传授下来的口诀来进行，如用“四皮囊一皮青”的口诀可织“满天星”，用“三皮囊一皮青”的口诀可织出“蛾眉花”，可见其技术难度较大。有了这些花纹图案之后的凉帽，造型变得更加美观、大方，极富审美价值。

综上所述，深圳客家凉帽因独特造型设计、复杂的手工技艺以及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而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它与客家围屋一同成为深圳客家文化的重要载体和象征符号。尤其是其呈现出来的生态美学观，对新时代深圳生态文明建设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深圳开放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基金项目：2021年度深圳开放大学教学改革重点项目“地域文化资源在开放大学思政教育的建设与应用研究”（ szkd-2021009）。

作者简介：黄震（1969—），男，广西陆川人，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深圳文化与思想政治教育。

责任编辑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