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简·奥斯汀小说的女性教育主题

简·奥斯汀（Jane Austen，1775—1817）是著名女性作家，被伍尔夫称为“女性之中最完美的艺术家”。奥斯汀毕生创作了六部长篇小说，故事常常围绕乡间中上层人家的生活琐事与婚恋嫁娶展开，一件件稀松平常的小事都被她赋予了意义。纵观奥斯汀的创作生涯，女性教育主题一直贯穿其中。作品中反复讲述的年轻女性从爱情到婚姻、从稚嫩到成熟的自我成长故事，正得益于奥斯汀对生活事无巨细的观察以及对女性和社会之间关系的关注。这也使得她的小说能够与现代世界共鸣，为女性的成长带来启迪。本文对简·奥斯汀小说中的女性教育主题进行分析。

一、乔治王时代的女性教育观

十八世纪至十九世纪之交，英国正处于乔治王时代，社会层面对女性的期望依旧遵循卢梭在《爱弥儿》中的论断，认为女性应学习礼仪、守规矩，温柔可人，善于遵从他人的意愿，拥有良好的体格，最好能在女修道院中接受教育，还要懂得取悦他人，承担起献身家庭、忠于丈夫，维护个人名声的义务。下层女性一般到星期日学校、慈善学校或是基督公立学校就读，掌握基本的持家技能和劳动素养。中上层女性的生活与交际往往限于家庭住宅、社交舞会等场所，她们需要展示良好的家教与才艺以扩大交际范围，并由此催生了传统的“淑女”教育——女孩接受家庭教育或是女子学校教育，根据妻子和母亲的角色需要来定制教学内容，既包括家务管理、针线、绘画、音乐、舞蹈等才艺，也包括阅读、几何、法文、历史等基础知识。它看似在培养女性的学识，增长女性的知识，实际上却过度强调女性外表的修饰美化，忽略对女性认知能力和道德理念的培育与引导。

十八世纪启蒙时期出现了要求变革女性教育的声音。沃斯通克拉夫特等女性知识分子开始意识到教育对女性解放的重要性，她们与传统的教育理论交锋，剖析两性不平等的根源，提出培育女性的理性思维、发展新型女子教育的主张，从而发掘和提升女性的潜力，这标志着人们对女性本质和能力的认识与理解进入了新阶段。

二、简·奥斯汀小说中的女性教育

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奥斯汀在寄宿学校与家庭教师的教导中学习书法、音乐等传统淑女课程，并阅读父亲的藏书来进行自我教育，由此积累了有关女性教育真实状况的个人经验，渐渐形成了对女性教育和成长的独特看法，并通过小说传达了自己对新式女性教育、阅读教育与女性成长困境的

见解。

（一）提倡新式女性教育的倾向

同早期的女权主义者一样，奥斯汀敏锐地洞察到传统女性教育的缺陷，从女性教育的宗旨、内容和功能三个方面提出自己的独特见地，展现出其倡导新式女性教育的倾向。

1.女性教育的宗旨

传统的英国女性教育宗旨是规训女性，而非促进女子主体的发展，这种教育塑造的是“贤妻良母”的女性形象，使得女性的社会和个体权利被剥夺，独立人格特征也无从发展。

奥斯汀对女性教育的宗旨定位区别于传统教育，她的小说均以女性为主角，塑造了有智慧、有主见的女子形象，女主人公绝非男性的附庸。无论是《傲慢与偏见》中拒绝柯林斯先生求婚的伊丽莎白，还是《曼斯菲尔德庄园》中坚决拒演有失道德剧目的范妮，都不是主流社会期待培养的顺从女性。在创作《爱玛》时，奥斯汀甚至将爱玛描述为“除我自己之外没人会喜欢的女主角”，书中的爱玛独立、聪明、富有，执拗任性，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相比之下，在寄宿制女校长大的哈丽特长相甜美，行事合乎礼仪，性情温顺，还乐于得到他人指点，与前文卢梭想象中的理想女性如出一辙。可是在奥斯汀笔下，哈丽特是头脑简单和不切实际的“傻女人”，爱玛却是伍德豪斯家敏锐自信的“女主人”，不难看出，奥斯汀更赞赏后者这般独当一面的女性形象及定位，也不赞同当时以“贤妻良母”为培养方向的女性教育。

除此之外，奥斯汀还在作品中揭示了传统女性教育规训女性的危害，传达出女性教育应致力于培养女子自我意志的观点。爱玛认为哈丽特到了适婚的年纪，便迫不及待地充当哈丽特的人生导师，在她的误导下，哈丽特舍弃了原先的个人意愿，凡是爱玛的“指点”，她都百依百顺，对自身产生了认识偏差，作出了错误的爱情选择，不得不承担因爱玛自负而招致的痛苦，直到爱玛决心不再影响哈丽特的意志、两人之间不对等的教育关系瓦解时，哈丽特才重新思考自己的判断、修正错误、回归本真，收获了成长与幸福。哈丽特从被规训到重拾自我意志的成长很好地体现了奥斯汀心目中的女性教育宗旨，即培养女性发展和判断能力，发现自我、完善自我，塑造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

2.女性教育的内容

为实现规训女性、培养贤妻良母的宗旨，传统的女性教育观认为女子只需要学习适合她们学习的东西，譬如才艺，以使女性具备恰到好处的“风趣”，又不至于生出理性的“质疑”。沃斯通克拉夫特在《为女权辩护》中明确反对以才艺为主的女性教育，因为过度重视才艺会忽略女子理智的发展。在《傲慢与偏见》中，奥斯汀则借宾利小姐之口道出彼时中上层女性的教育现状：“一个女人不能出类拔萃，就不能真正算是多才多艺。一个女人必须精通音乐、唱歌、绘画、舞蹈以及现代语言，才当得起这个称号。除此之外，她的仪表步态、嗓音语调、谈吐表情，都必须具备一种特质，否则她只能获得一半的资格。”诚如宾利小姐所言，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要用优雅柔婉的行为举止，软化博学多才的锋芒，但是宾利小姐心目中多才多艺的达西小姐曾被威克姆迷惑，几近私奔，可见过度重才艺轻理智的隐患。于是奥斯汀马上借达西先生之口补充了“真才实学”和“聪明才智”，要想具备这两点，女性就不能只学习才艺，还需要培养理性，增强认知能力和判断能力。这与沃斯通克拉夫特的观点不谋而合。“理性”正是奥斯汀提倡的女性教育内容，也是实现奥斯汀式女性教育宗旨的关键。

3.女性教育的功能

在倡导“理性”的同时，奥斯汀向读者展示了女子“理性”教育的特殊功能——完善自我，也完善他人。当伊丽莎白面对达西先生突如其来的求婚时，尽管对自己被冒犯感到气愤，也能理智地将自己拒绝求婚的原因一一道来，心平气和地指出达西先生言谈举止的傲慢，用理性的观察和评判使达西先生重新审视自我、完善自我，伊丽莎白的理性智慧让达西先生变成了小说结尾处那个更加谦虚、有同理心的人；同样，也正是理性让伊丽莎白辨清真相，反思自己的偏见和刻薄，实现了自身的成长。伊丽莎白的“理性”最终让两人用全新的自我接纳了彼此，体现了理性教育利己、利他的功能。

（二）女性的阅读教育

在奥斯汀的时代，除家庭教师或寄宿学校的教育外，女性自我教育的主要方式就是阅读。奥斯汀六部长篇小说的女主人公皆以读书培养品性、增长见识，她自然注意到了阅读教育对女性成长的特殊作用，肯定女性通过阅读受教的意义：没有家庭教师教导的伊丽莎白可以通过阅读培养思维和才干，连挑剔的凯瑟琳夫人也承认她颇有主见；《理智与情感》中，玛丽安在故事后期开始阅读娱乐休闲之外的书籍，每天看六个小时的书来弥补知识的缺漏；《劝导》中的安妮博览群书，可以向本威克舰长推荐书信集、回忆录等书籍，帮助他振作精神。

在奥斯汀看来，阅读教育能够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若女性读书是出于卖弄才识或吸引异性的动机，阅读教育的效果便会适得其反，因为功利性阅读易使女性沾沾自喜、曲意逢迎；若女性读书是为了获取知识、认识世界，阅读教育便有裨益，能使女性提升思辨能力、实现初步成长。《傲慢与偏见》中的卡洛琳·宾利小姐无疑是前者的典型，书籍只是她吸引达西先生注意的工具。当众人在内瑟菲尔德庄园休憩娱乐时，她学着达西先生阅读，挑选书目不考虑个人喜好，仅仅为了和达西先生有共同话题，结果她一心二用，丝毫没有享受到阅读的乐趣，最后读得精疲力尽，也只换来了达西先生的几句搪塞。伊丽莎白则是后者的代表，她把阅读当作受教育的途径，真正热爱阅读，由此变得博学机智，反而得到达西先生的青睐。

奥斯汀还通过作品传达了自己对女性阅读小说的看法，认为小说阅读具有两面性。在她的作品中，小说大多是有趣且有益的消遣。例如，在《傲慢与偏见》中，排斥小说的柯林斯先生和宣扬小说有害论的《布道集》是无趣的代名词，这与十八世纪与十九世纪之交反对小说阅读的英国社会风气相悖。不过奥斯汀也看到了小说阅读的潜在风险，她在《诺桑觉寺》女主人公凯瑟琳·莫兰身上印证了这一点。凯瑟琳有别于其他的奥斯汀式女主角，她天真可爱，不谙人情世故，也没有敏锐的直觉，每天沉迷于哥特小说，总是代入浪漫冒险女主角，幻想惊险故事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这让她混淆了幻想和现实的界限。凯瑟琳将诺桑觉寺当作哥特小说中的阴森古堡，胡乱猜测蒂尔尼夫人去世的原因，在诺桑觉寺开启了荒唐的揭秘之旅，凯瑟琳想要实现成长就要摆脱小说光怪陆离的情节干扰，分清幻想与现实，从而提升认知能力。

（三）女性的世界观建构之困

传统女性教育和阅读教育重视知识而非经验，并不利于女性形成、发展较为完整的世界观，奥斯汀在作品中便展现了乔治王时期女性教育下女子建构世界观的困境。世界观是社会实践的产物和对社会存在的反映，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所持的态度和采用的方法最终是由其世界观决定的，而社会实践正是彼时英国女性缺乏的，她们称得上“实践经验”的活动不外乎是各种社交、出游等合乎礼仪的活动，她们在舞会角落、马车车厢、茶话会中观察着世界，也很难从同行的男性口中听来女性无须知道的消息见闻，她们只被允许认识世界的一小部分，有能力建构的世界观非常狭窄。正因如此，同样有资格教导爱玛的韦斯顿太太和奈特利先生在爱玛和哈丽特交往过密时的反应也大不相同，韦斯顿太太赞成这种亲密关系，但只能从年轻小姐需要女伴的角度考虑问题，还试图用爱玛的相貌论证自己观点的合理性，而奈特利先生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二人交往并无好处，还能从双方心智成长的角度分析其中的问题。

三、简·奥斯汀小说女性教育主题的价值

奥斯汀将自己对传统女性教育的批评温和地融入创作中，她的六部长篇小说以男女青年的恋爱婚姻为题材，串联起女性角色成长的心路历程，人物布景，言谈行止，皆在方寸之间，看似缺乏广度和深度，但其写出的正是世俗日常，反映了对女性成长的处境和方式的思考。

奥斯汀擅长于细微之处见人心，她的六部作品都关注女性教育，巧妙地肯定了女性的价值，分享女性阅读的意义与注意事项，同时传达了对女性构建世界观的成长困境的担忧，引导女性着眼于更远的世界。奥斯汀用近乎完美的群像刻画能力，在日常生活的描写中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真实、性格迥异的女性角色——稳重隐忍的埃莉诺、浪漫冲动的玛丽安、聪明幽默的伊丽莎白、朴实善良的范妮、温柔坚毅的安妮、开朗骄纵的爱玛等，涵盖了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读者可以与这些角色的经历感同身受，从女主人公的抉择与顿悟中寻找出路、感悟人生的真谛，看到成长的灵感与启示，这对女性教育的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

（山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袁怡宁（2003—），女，山东青岛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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