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煜词中的悲情

作者: 杨茗尧

李煜是南唐后主,他的词作以深沉的悲情色彩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在中国古典词坛上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他后期词作在悲情元素的表现上,有很大的艺术成就和社会意义。本文深入剖析李煜词作中的悲情元素,通过对其前后期词作的细致分析,揭示出两种不同的悲情主题:一是宫廷生活的艰难与悲哀,二是面对国破家亡的沉重悲愤。同时,本文探讨李煜词作悲情背后的儒释道思想,通过对李煜词作的深入分析,探究其多维度的悲情世界,从而更加全面地理解李煜词作的情感和思想深度。

一、李煜生平与词作风格的关联

(一)“凤箫吹断水云间”:前中期生活与词风

李煜(937—978),原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又号钟峰白莲居士,世称南唐后主、李后主。李煜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诗和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李煜自小天资聪慧,7岁便能熟背并理解曹丕《燕歌行》的含义,在文学上表现出超越常人的天赋。李煜前期远离朝政,改号钟隐,将大量时间投入诗词歌赋上,创作了大量描写男情女爱和宫廷生活的词。例如,《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以狎昵真切著称,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幽会的场景,明代卓人月和徐士俊在《古今词统》中称赞此词“花明月暗”一语,认为其价值“珠声玉价”。再如,《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反映了宫廷歌舞宴乐的盛况,“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形象地描绘了宫女们晚妆后的艳丽和宴会的隆重,“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传达了宴会的奢华和欢乐气氛。

李煜前期的词风偏向于花间词派,他前期词风不被大多数人喜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思想上不够深刻,与花间词派相似,在情感的描写上流于表面;二是内容不够深刻,多描写男欢女爱和奢侈浮华的宫廷生活,因此多被世人诟病。但是在笔者看来,这种词作风格的形成其实与他当时的生活息息相关。

(二)“朝来寒雨晚来风”:后期生活与词风

公元975年南唐被宋所灭,李煜由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这一巨大的身份转变深刻影响了他的词风。巨大的生活落差使他的词风由前期的柔靡绮丽转变为后期的感伤愁思,亡国的痛苦、屈辱的经历,以及对以往美好生活的追忆,都成为他创作的取材内容。这时,他的词感情更趋向真实,语言也更朴素洗练,意境更加深沉,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和强烈的感染力。清末学者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说:“词至南唐,二主作于上,正中和于下,诣微造极,得未曾有。”清末学者冯煦对李煜的词作高度认可,认为他的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艺术高度。李煜后期的词作多怀旧伤今,抒发亡国之痛和囚徒之苦,充满了感伤和哀愁。例如,李煜在告别宗庙之际创作了《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字字句句都流露出对今非昔比的感慨,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昔日的辉煌与今朝的落寞,让读者仿佛能感受到他心中无法言说的凄凉与无奈。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中评价《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说:“今昔对照,警动异常。”李煜后期的词,以真挚的情感、朴素的语言和深沉的意境,对后世词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依据自己的悲剧人生体验,赋予了词作深刻的思想内涵和艺术魅力。

二、李煜词中的悲情元素

(一)“萧条自伤”:前中期词作的悲情

对于李煜前中期的词作,很多人斥责其奢华,但在李煜的笔下,宫廷的繁华实则意在讽刺,以《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为例,“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奢华生活之下其实是李煜内心深处的无限寂寞。日上三竿的慵懒,金炉中缓慢升起的香烟,随舞步而轻轻皱起的红锦,无不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

李煜身处帝王之家,在权力的漩涡中,昔日的兄弟情深、手足之谊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这一切令他心灰意冷,为求自保,他在《病起题山舍壁》中写“谁能役役尘中累,贪合鱼龙构强名”,他从字里行间向兄长表明自己无心帝位,心甘情愿做个山野闲人。并且,他的个人生活经历亦不顺遂,公元964年,他的小儿子仲宣身亡,皇后周娥皇离世,失子丧妻之痛让他一病不起。他的体病、心病、家事、国事等都融合在《病中感怀》中,其中“谁与问空王”足见其内心的伤感,以及其对国家即将覆灭却又回天乏术的深深无力与迷茫。

他前中期词作的悲情大多来自宫廷生活的艰辛,以及个人生活上的失意,这些词作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他的内心世界。

(二)“亡国之恨”:后期词作的悲情

李后主的词作,当推其亡国之后最臻上乘。“亡国之音哀以思”,他的后期作品深刻反映了他对失去国家的哀痛和对故乡的无限思念。这些作品中表达的情感真挚而悲痛,有对亡国之痛的痛心,对遭受屈辱的悲愤,对自身命运如浮萍般漂泊不定的悲哀,以及对人生无常的感慨。后世对李煜后期作品的评价极高,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道:“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他后期词作中的悲情主要有以下三种:第一是江山一梦的亡国之恨。他在《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中以朝风暮雨摧残的林花暗喻故国的命运,落花尚有再开时,但南唐的覆灭却无从挽回,心中的怨恨与绝望难以言说。第二是觉来双泪垂的故国之思。在李煜后期的词作中,“阑干”意象频繁出现。在古代,“阑干”有两种含义:一是指栏杆,古人常“倚阑”或“凭栏”望景抒怀,这里的“阑干”是指桥梁或建筑上用来支撑和装饰的木制栅栏;二是指纵横交错,常用来形容景象或心情飘忽凌乱。李煜词中的“阑干”通常是第一个意思,他独自凭栏,登楼远眺,必会看见远处的景物,自然也会想到自己远方的故国,李煜后期作品中的“凭栏”“阑干”等意象的出现,常常用来表达他的故国之思。第三是浮生若梦的人生之叹。在表达这一情感时,李煜常用到落花的意象,如《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林中的红花绚烂,却又匆匆凋谢。花之凋零,是自然之终,但李煜却从中感受到了生命之悲。他不仅是在感叹花的短暂,更是在感叹自己如同这易逝的花朵,面对命运的无常,只能无奈叹息。

总之,在李煜后期的词作中,伤感、凄凉的情感贯穿始终,亡国之恨、故国之思与人生之叹更是随处可见。

三、李煜词作的“悲”与儒释道思想的联系

(一)李煜词作的悲情与儒学的异同

南唐十分重视儒家文化,崇尚孔子,李煜作为南唐后主,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儒家倡导的忠孝仁义等价值观在他的词作中有所体现。具体来说,他在国破家亡后,在悲情词作中流露出的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怀,体现出了儒家忧国忧民的情怀。他在词中直接抒写家国之感慨,“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字字句句倾诉他对故国的思念。这不仅是因为他具有忧国忧民的儒家思想,还因为他从皇位跌落至囚笼,这种剧变与儒家“君为臣纲”的政治伦理背道而驰,他“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破灭了。

有时李煜悲情的抒发也超越了儒学的范畴,例如,他在《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中写“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他对爱情和个人情感进行了细腻的描绘,与儒学倡导的中庸之道有所偏离。李煜善于对个人命运进行深刻反思,儒学将个人命运与天命、天道相联系,儒家强调顺应天命、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但李煜在词作中更多地表现出对个人命运的无奈和挣扎,如《渡中江望石城泣下》“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这种对个人命运的感慨,与儒学的天命观念有所区别。

(二)李煜词作的悲情与道家思想的异同

道家思想强调道法自然、超脱世俗。李煜兼好佛道,是因为受家族的影响较大,他的祖父李昪开创了兼好佛道的风气,父亲李璟继承了这个传统,李煜更是发扬了这个传统。他的词作中,尤其是在后期,有一种超然物外、回归自然的境界,暗含对世事无常和人生无奈的深刻感悟。例如,《渔父》这首词通过渔父的形象,展现出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体现了道家所倡导的无为而治和自然生活的理念。

但李煜词作的悲情也有与道家的不同之处,道家更多倡导清静无为的生活态度,追求内心的和平与宁静。李煜的悲情多来自个人命运的坎坷,以及对故国的思念,其词作往往有深刻强烈的情感,如《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中写“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这种深沉的愁绪和对个人命运的感慨,与道家的淡泊宁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总体来说,李煜后期经历了巨大的身份和地位的转变,这给他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在这种背景下,他的词作中流露出的道家思想,更像是他内心的无限悲苦无处安放,从而寻求的一种慰藉。

(三)李煜词作的悲情与佛家思想的异同

李煜兼好佛道不仅和家族有关,还和地域有关。从李煜的词作中可以看出,佛家思想对其产生的影响主要体现为对人生无常的深刻感悟、对苦难的同情以及对超脱尘世的向往。例如,《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中,李煜竭力将美景与悲情、往昔与当今、景物与人事的对比融为一体,抒发了对人生无常的感慨,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佛家对生命无常、世事流转的深刻洞察。

但是李煜词作中的悲情与佛家思想也有许多不同之处。首先,李煜的悲情主要来自他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如亡国之痛、对挚友和亲人的思念之苦等,这种悲情是个人化、具体化的,属于个人情感。其次,李煜词作中的悲情常常直抒胸臆地宣泄出来,如“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佛家更注重情感的内化,主张修行和觉悟,二者在此方面存在一定不同。

四、结语

李煜的词作无疑是中华文学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他的前后期词作,虽然风格迥异,但悲情是贯穿始终的主题。在前期词作中,他多聚焦于宫廷的繁华生活背后所隐藏的辛酸无奈、手足相残的悲剧,以及帝王家难以言说的沉重。他在绮丽柔靡的词风中游走,将深沉的悲情暗含于华美的辞藻之下,表达方式含蓄而深沉,但他的悲情却如暗夜中的微光,隐约而不失光芒。随着南唐的灭亡,他的人生遭遇了戏剧性转折,他后期的词作往往以更加直观的形式宣泄悲情,亡国之痛、故国之思,这些强烈的情感在他的词中得到了直接而鲜明的表达。并且,他的词作还深深植根于儒释道的哲学思想,因此他词中的悲情又暗含儒释道思想。总之,李煜的词作以真挚的情感、深沉的悲情在人们心中留下深刻印记,影响力经久不衰。

(河南师范大学)

基金项目:2024年度河南省研究生教育改革与质量提升工程项目“中国古代文体研究”(YJS2024ZX32)。

责任编辑 李知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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