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意象分析

要分析整首诗的意象，了解这首诗的创作是非常必要的，只有结合诗歌创作的背景才能理解诗人通过诗歌想要表达出来的情感。而绝句作为唐诗中最短小的体裁，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句，但是其中有着丰富的意与象，需要逐字、逐句、逐层去分析，才能理顺其中的意脉。

据《旧唐书·刘禹锡传》记载，在永贞革新失败之后，主要的改革者遭受了严厉的政治打击。永贞元年（805年），刘禹锡、柳宗元等8位官员被贬至边远地区担任司马，这一事件被后人称为“八司马事件”。到了元和十年（815年），宪宗皇帝下诏召回了仍在被贬的司马，其中包括刘禹锡和柳宗元，他们得以重返长安。此时正值长安玄都观里桃花盛开，许多人结伴而行前往观赏。刘禹锡10年前被逐出京城时，观里没有一棵桃树。现在这些桃树据说是宦官俱文珍心血来潮，命道士种的。桃花满观，灿烂艳丽，犹如朝霞。于是刘禹锡便写了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以记载这件事。不料，这首诗流传开来，却闯了大祸。当时的宰相、革新派的死对头武元衡见诗勃然大怒，指使侍御史窦群向皇帝弹劾刘禹锡等人“挟邪乱政，不宜在朝”。不久，刘禹锡又遭排挤，出任连州刺史，后转任虁州、和州刺史，辗转流徙14年之久。

在分析《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这首诗歌的时候，本文从意象层级、诗意分析、意象总结三个方面进行。首先，在意象层级方面，按照层次分析法，从最小的意象单位到最大的意象单位，从微观层面到宏观层面，即此诗通过人们在长安玄都观中看花这样一件生活琐事，讽刺了当时的朝廷新贵。由于这首诗刺痛了当权者，他和柳宗元等人被派为远州刺史。其次，进行诗意分析。在深入分析诗歌的意象之后，我们会对诗歌的内涵有更深刻的把握。这首诗表面上是描写人们去玄都观看桃花的情景，骨子里却是讽刺当时权贵。最后，要进行意象总结，这一步的目的在于重新梳理意象单位，从此诗所暗含的意思来看，千树桃花，也就是指十年以来由于投机取巧而在政治上愈来愈得意的新贵，而看花的人，则是那些趋炎附势、攀高结贵之徒。他们为了富贵利禄，奔走权门，就如同在紫陌红尘之中，赶着热闹去看桃花一样。

一、意象层级

刘禹锡《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全诗如下：“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此诗中意象丰富，第一句中有两个意象，即“紫陌”和“红尘拂面来”；第二句中有一个意象，即“无人不道看花回”，但其有多个意义；第三句中有两个意象，即“桃”和“桃千树”，其中“桃千树”属于一象多意；第四句则与第三句共构成一个意象。

（一）“紫陌”与“红尘拂面来”之意象

首句“紫陌红尘拂面来”中，第一个意象“紫陌”，取象为紫陌，取意为长安城郊的路。紫陌本意是指京师郊野的道路，但是结合刘禹锡所处时代背景以及题目中“至京”，可以判断这里应该是长安城外的郊野道路。如若不将“紫陌”看成是一个意象，而仅仅把它理解为本意，即京师郊野的道路，就无法看出诗人的特指——长安城。结合诗歌创作的时代背景来看，诗人因永贞革新失败而被贬为朗州司马，远离了京畿之地，同时也意味着他抱负落空，这对诗人是一种很沉重的打击。当他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物是人非，在面对个人政治上的挫折和失意时，刘禹锡以“戏赠”的方式，巧妙地表达了自己对时局的不满和对个人命运的自嘲。这里的紫陌特指长安城。这里的象（紫陌）和意（长安城郊的路）是相近关系，是相近表意。

第二个意象“红尘拂面来”，取象为红尘拂面来，取意为人多。“红尘”在《汉语大词典》中解释为闹市的飞尘，借指繁华的地方。它可以指车马扬起的飞尘，也可指繁华之地。结合前面紫陌取意为长安城郊的路，这里当取车马扬起的飞尘之意。然而城郊本应是远离繁华之地，但此时车马行人往来扬起的飞尘扑面而来，其深层次含义为人多。这里用到了由果至因的因果表意，果为“红尘拂面来”，因为“人多”。所以这里的象（红尘拂面来）和意（人多）是因果关系，是因果表意。

（二）“无人不道看花回”之意象

第二句“无人不道看花回”中，虽然意象只有一个，但是这个意象却有两个意，属于一象多意。第一个取意为玄都观的桃花美。整篇诗中诗人没有直接描述看花的热闹场面，而是对赏花之人的言行进行描述，通过赏花之人的满足和愉悦烘托出玄都观桃花盛开的美景。此意需要结合首句“紫陌红尘拂面来”进行分析，本应该冷清的城郊道路上，飞尘扑面，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好像每个人都在说自己是看完桃花回来的。这里诗人用的是“看花回”，而不是“看花去”，正是因为玄都观的桃花太美，以至于每个人回来都是在谈论那里的桃花，用“看花回”可以凸显出去的人之多，去的之急切，甚至似乎长安城每个人都已经去过回来了。这里同样用到了由果至因的因果表意，果为“无人不道看花回”，因为“玄都观的桃花美”。所以这里象（无人不道看花回）和意（玄都观的桃花美）是因果关系，是因果表意。第二个取意为趋炎附势与投机取巧之徒。这个意需要我们读完整首诗，再次结合诗歌创作的时代背景来分析。前两句以桃花的繁盛与看花人的趋之若鹜讽刺投机取巧的新贵和趋炎附势之徒。“无人不道”，难道真的是每个人都去了吗？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迎合周围之人，很多人不得不说自己也看过了，一起称赞玄都观的桃花美，免得显得自己不合群。当然，这一句还要结合诗的后两句才能完整表达其意，通过对最后两句的分析可以知道，所谓的“桃”其实是刘禹锡离开京城后出现的新权贵。那么这些去看桃花的人，自然不是为了看桃花，而是为了结交这些新的权贵，对权贵的称赞也是虚情假意，主要是为了求得权贵的庇护，让自己也能一步登天。沈祖棻指出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为了富贵利禄，奔走权门，就如同在紫陌红尘之中，赶着热闹去看桃花一样。所以这里象（无人不道看花回）和意（投机取巧的新贵与趋炎附势之徒）是相近关系，是相近表意。

（三）“桃”与“桃千树”之意象

第三句“玄都观里桃千树”中，一共有两个意象，即“桃”和“桃千树”，其中“桃千树”一象两意。

第一个意象“桃”，即桃树，大部分人认为桃代表美好的事物，但实际上，唐诗中常用以贬损轻滑不实、倚势骄横之徒。刘禹锡的《杨柳枝词九首》中写道：“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通过对比桃花的短暂与垂杨的持久，暗喻了那些权势者的短暂得势和最终的衰败。陈子昂的《彩树歌》中写道：“红荣碧艳坐看歇，素华流年不待君。故吾思昆仑之琪树，厌桃李之缤纷。”显然这里的“桃李之缤纷”并非仅指自然界中桃李花的绚烂，而是比喻那些世俗的、表面的繁华和喧嚣。此外，也有诗人认为桃花邀宠争艳。例如，李白在《赠韦侍御黄裳二首》中写道：“桃李卖阳艳，路人行且迷。春光扫地尽，碧叶成黄泥。”在诗中，李白勉励黄裳作“亭亭凌霜雪”的松柏，而不作邀宠争艳的桃李。“玄都观里桃千树”中的“桃”意指新得势的权贵。所以这里象（桃）和意（新得势的权贵）是相近关系，是相近表意。

第二个意象“桃千树”的第一意为新得势的权贵多。因为“桃”的取意是新得势的权贵，而“千树”代表很多。所以这里的象（桃千树）和意（新得势的权贵多）是相近关系，是相近表意。“桃千树”的第二意为世事变迁。这个意需要放在“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一句中加以理解，玄都观里的千棵桃树，都是诗人离开京城后栽的，诗人由物及人，写到了自己，引发了自己无尽的感慨。“桃千树”，极言桃花之多，如此盛景，都是在诗人被贬谪离京的十年中所出现的，由此道出了十年来京城的变化，也道出了世事的变迁。这里也用到了由果即因的因果表意，果为“桃千树”，因为“世事变迁”。所以这里象（桃千树）和意（世事变迁）是因果关系，是因果表意。

（四）“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之意象

第四句“尽是刘郎去后栽”中，本身是直接表意，它只有与第三句结合起来才有象有意。这里象为“玄都观里花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意为“对新得势的众多权贵的讽刺”。在这里诗人以桃花暗指那些朝廷的新贵，“千树”表明是人数之多，势力较大，同时也以各种赏花之人暗指那些溜须拍马、攀附权贵的小人，表达诗人的不满之情和讽刺之意。所以这里象（玄都观里花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和意（对新得势的众多权贵的讽刺）是相近关系，是相近表意。

二、诗意分析

孙绍振教授以古典诗话词话为理论资源，提出分析古典诗歌的三个基础范畴：意象、意脉和意境。意象的串联形成意脉，意脉的流动和弥散形成意境。意境则是意象和意脉共同作用下的艺术效果，它超越了单一意象的局限，展现了一种更为深远和整体的美。这种美不仅仅局限于诗歌的字面意义，而是通过意象之间的相互作用和意脉的流动，激发读者的联想和情感共鸣，从而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这首诗两句一个意境：作者开篇即言自己所处环境——“紫陌红尘”之中，且并没有直接描写观花人数之多，城市之喧闹，而是通过扬起的尘土衬托出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景象，也正是在这种喧闹中处处听到的都是对玄都观景色的赞美。这两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并未直接描写桃花如何美，但仍能让读者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景色。这两句看似在写观花的热闹，实则是串联三、四句，塑造另一种深意。

三、四两句构成因果关系，由物及人，表达出了两种含义：第一种是千树的桃花盛开，与自己离开时大不相同，表达物是人非之感；第二种则是更为含蓄的讽刺，以“桃千树”暗指新贵，正是因为自己永贞革新的失败而让他们小人得志。而这两种理解，都要结合三、四两句才能品味出其含义。此时再看一、二句，我们就能理解那些看花之人的深层含义，诗人将看花之人比作趋炎附势之徒，面对新贵，他们只想攀龙附凤，大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之意。全诗四句互相联结，一、二句构成因果关系，三、四句构成因果关系，同时一、二句依靠三、四句表达出深层次含义。这让整首诗除了暗含讽刺之外，也表达出诗人对这些人的不屑

一顾。

三、意象总结

整首诗的意象密集且意义深刻，意脉清晰，意境深远。如果不结合时代背景，很难读出深层次的含义。第一句中的两个意象“紫陌”“红尘拂面来”和第二句中的一个意象“无人不道看花回”，需要结合起来分析才能完整地理解其意。借由“无人不道看花回”的因引出“紫陌红尘拂面来”的果。第三句中的两个意象：“桃”“桃千树”，也需要和第四句相结合，放在整首诗里才能理清脉络。借由“玄都观里桃千树”的果引出“尽是刘郎去后栽”的因。整首诗环环相扣，无论少了哪一句都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有机体。在进行古代诗歌的意象分析的时候，最开始就要了解诗歌的创作背景，然后才能确定意象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湖北民族大学）

责任编辑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