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涌

一

上大三了，我才调整好离开家远离妈妈独自飞的生活。

我们宿舍共有六位同学，论出生日期我排在第五位，第一位我们就称她老大，第二位称二哥，依次排列。

老大来自一座古老的地级市城市，一看她的开销和打扮就明白她条件不一般。富贵的她并不娇气，浑身上下都显得优越与自信。为人处事高调也豪爽，整天有吃不完的零食，分给大家时总说不许谢。每天进宿舍，她总是手里抱着许多东西用脚去踢门，二哥跟她住得近，总是先一步为她开门，二哥的嘴巴甜，老大很受用，一来二去，她俩的关系就比我们近一些。才开学两周，老大就处处偏向二哥，发零食总会多给她一包。

二哥来自农村，比我们多了个弟弟，她虽然没多说，我们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家庭情况不咋样，每天吃饭总是单遛，即便是一起进餐厅，大冬天她也只吃凉菜，才开学两三周，她就捂着肚子叫胃病。就是这样，她还硬充当“扶弟魔”。

起初，二哥在学校周边的饭店打零工，每天是中午十二点干到两点半，晚上六点半干到十点半，一个月一千元左右。除了她自己生活开支五百元，还能节余五百多转给上中学的弟弟，这些足够她弟弟的生活费了。

老二说，前些年，她父亲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没能及时又合理地治疗，就成了终身残疾，两只脚下的路再也无法平坦。腿脚不方便，去哪打工都没人要，只能在家里种地，她母亲就在县城打点儿零工，二哥上高中时就跟父母保证，自己上大学就不让家里负担所有费用了，如今，她还自愿承担起弟弟的生活费。

她又在网上找到一份“刷单”的技术活。就是她每天要在朋友圈发够多少条某个平台的广告消息并收获多少个赞，一月下来也能收入一千多，如果发展几个同学跟她一起刷，再拉到几个合作人，高峰时也能收入两千多，比她天天跑去端盘子洗碗要轻松又高雅，这可是她有生以来最高的收入。她感觉很满足，常常在宿舍自豪地说，能赚钱才是硬道理。

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个地道的山区同学，她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整天就知道学习，啥也不懂对任何事物也没兴趣，下了课直奔宿舍倒头就睡，从来不主动跟同学交流。除了每次考试都能拿前几名的好成绩外，再没有任何爱好和喜欢的课外事，就连学校要求我们必读的中外名著她也是一次性从图书馆搬回来，放床头半个月后，再一次性还回去，压根就没打开。最典型的是她生活自理能力特差，两三个月都不洗澡，连每次洗头发，都是母亲电话催才去洗。

能分到一个宿舍也是缘分，大家刚熟悉，虽然互不了解，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周末相约着一起去附近逛逛。一来，熟悉一下周边环境，二来，增加同学情感。进了市场，大家分别看衣服、首饰、化妆品和一些小饰品等，个个像小燕子般叽叽喳喳欣喜若狂。但老三特别好奇又不理解地问我们看这些干啥，净耽误时间。别人买衣服时她还看一眼，买化妆品和小饰品时，她就撇着嘴嘀咕，乱花钱，是可耻行为。当我们看中了某件衣服，她也觉得好看，大家怂恿她试一试，一穿上，我们都说好看，她还是摇了摇头放下了。等大家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她这才打电话请示母亲转回去买下，等回到宿舍一算她手里的钱，又后悔自己买了衣服，一百元是她长这么大亲手花出去的第一笔巨资，足足三天，她只吃白镆喝开水，餐厅都不去。每到月末，她都会跟同学们借钱，也不多，只借十块，二十块，都是因为走到餐厅门口了，才说饭卡钱不够，我忍不住问过她，为什么不提前跟家长要呢，她嘴一撇道，还没花完，要啥啊？

又一个周末，大家约定去歌厅练歌，当然是AA。歌厅的每个小包间只配两只话筒，五个人自然要轮流嗨，可她从始到终，抱着话筒再不放手，直到离开方放下。歌罢，我们又一起去吃火锅，她都快把自己撑死。不夸张地说，如果她的嘴张大一点儿，都能看到嗓子里的菜。唱歌唱到嗓子哑，吃饭吃到吐，几次小事过后，老大再也不跟大家一起玩儿了，不是偶尔叫上二哥或者我出去小聚，就是单溜出去找别的同学玩儿，弄得我们宿舍很不团结，渐渐地，就划出界线来。

四哥是我们学校所在的城市人，并不住宿舍，只是中午休息一下。独生子女的她，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没有仇恨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典型的“佛系”派00后。她一进宿舍就躺床上玩手机，并不跟大家交流，玩到顾自发笑，是她为宿舍增添的活跃分子。

我排在第五位，在另一个省城长大的我最不理解三哥的所作所为，她怎么那样吃东西又怎么可以那么久不洗澡？都是大学生了，还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事事问妈，她的所有喜怒哀乐毫不掩藏，在宿舍如入无人之地，无事就睡觉，有事就大叫，除了学习，所有生活琐事一律不会不懂不学，我们总结她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老六，是一副娇滴滴小鸟依人的样儿，仗着她又瘦又矮，动不动就撒娇着大叫：“你们都不爱我了，我好可怜啊。”我电话里娇声娇气地学给妈妈听，一下子就把妈妈逗笑了。从小，妈妈总是教育我们要坚强做人，天下没有人应该帮你，我也就成了不大会撒娇的女生。老六还有一个最烦人的小毛病，总是把电视剧里的台词拿到生活中来，动不动就叫这个小主，叫那个娘娘，让人气不起来又很无奈。她还是一个狂热又典型的花痴，床头放的全是男明星照片。她说父母早就离异，父亲一个家母亲一个家，跟着爷奶长大的她名义上有两个家，其实没有家，好在金钱上没受屈，她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来安慰自己，装出幸福。

二

老大真不愧老大，做事高调，为人也义气，正上课的她却去上海追她超级喜欢的歌星。一张票两千多，来回机票加两晚宾馆的费用，花下来也就五六千。这是她躺在宿舍床上，翘着那条二郎腿跟着她手机里音乐节奏一起抖动着说的，满不在乎地吃着小零食，毫不理会我们投去的惊吓表情和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还有三哥露出全部牙齿的大嘴巴。从那以后，我们都明白老大不是我们所能想象出来的有钱人家，一定是传说中的富二代。从那时起，二哥跟她黏得更紧了。

二哥跟屁虫一样黏着老大，老大爱面子，就带她出去了一次，她们先去了歌舞厅，消费了好几百，又请她吃饭，捎带着也给她做了美甲。最让大家感觉高不可攀的是，老大在大二时就开到学校一辆汽车，有三个像箭头一样的图案。

大家一个宿舍住着，上着同样的学校，受着同样的教育，一个穷得赚钱养活自己还要管弟弟，一个名车名包地高消费着，我这个中间者也没感觉多苦。妈妈安慰我说，路上有人骑马也有人步行，我正好是个骑驴的，真搞笑。

二哥明明抠着手指头数日子，还装大方给老大的生日礼物比我们的都贵，惹得老大抱住她亲，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两周没去餐厅吃热饭了。十足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老舔。老六趁她们不在，大声跟我说。

大三时，我们宿舍发生了一个爆炸性事件。

虽然老师不让说，我还是忍不住跑出宿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并跟妈妈约法三章，不许告诉别人，这是我们学校的秘密。

妈妈答应后，我才缓和下口气说，我们老大和二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妈妈很不屑，说你们学生能出啥大事？净诈唬人。

老大和二哥被人家骗去当“小姐”，好不容易才被公安解救回来，我们宿舍都成学校的危险区了，我们几个也去公安做了笔录。第一次被公安叫去问话，吓得我都成结巴了。

威严的公安黑着张脸问这问那，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经历如此恐怖的场面。

公安问我们平时都跟谁交往，交没交男朋友，家里给多少生活费。主要还是问老大和二哥的话多一些，他们的事我确实知道很少，就如实回答了。可我还是很担心，紧张的情绪一时松弛不下来，不停地问妈妈，接下来会咋办，我该咋办。

妈妈故意淡定地说事情与我没关系，再不会牵扯到我们什么事了。让我只管好好学习，不跟外界人交往。虽然觉得她太冷静，我听后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三

我们二哥，每天的任务是刷单赚钱第一，上课第二，除了极力讨好老大外，更得广结人脉。光靠校内的同学，下单量难以让她赚到如意提成，她利用微信摇一摇和搜索附近朋友这些交友功能，渐渐地交了不少校外朋友，大一就开始交男朋友了。

宿舍有三种现象，第一，是老大，哼着歌吃着零食玩着网游，大二刚开学，她就搬出宿舍到外面住去了；第二就是二哥，整天下了课就往宿舍飞奔（上课不准带手机），不言不语地在手机上拼命刷单；老三一回宿舍就睡觉，除了上课就是睡觉；老四不大回宿舍，只有我和老六偶尔弄出些响动，说些生活中的小事小情才算打破宿舍的沉闷氛围。

二哥最先利用微信摇一摇结识了一个卖奶茶的小哥，二哥有意发展奶茶哥一起刷单，奶茶哥这个初中就辍学出来混世界的男孩子也很乐意结交二哥这个大学生，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奶茶哥每周六给宿舍里每人送一杯奶茶，让大家多支持他，帮他说说好话。第一次大家高兴地喝着奶茶，纷纷夸二哥这朋友够意思，夸奶茶哥长得帅，第二周再送，我觉得老占人家便宜不好，老六却说不收白不收，咱们又没让他送。二哥显出不乐意的表情，只是没说出来，第三周再送时，我直接付钱给他，并大声说，他又不是老板，赚钱也不容易，人家送过来不接受也不对。第四周，听二哥话里的意思，他们的爱情要早枯了。二哥为此事也消沉了几天，又明显感觉到她的自愈能力很强，还不到一个月，她又认识了一个理发哥，这次不是摇来的，是我们一同去理发时，二哥有意发展人家，也是看中理发哥长得帅，他们一聊二聊就加了微信，再之后，两个人就成为男女朋友了。

理发哥显然比我们大了好几岁，据说他已经混社会十年有余，初一见他，就明显感觉到他的社会经验好丰富，说话做事还带着一股子大哥哥的派头，花钱也算大方。

第一次到我们宿舍来，就给二哥抱了一箱子小零食，还亲手发给每人一块儿德芙牌巧克力。这可是我们宿舍最奢侈的零食，大哥曾经给我们发过一次，这次三哥是知道价钱的，她都不敢接，看大家都接了才扭捏着收下，放了几天才舍得吃。理发哥每周都请二哥出去大吃一顿，还送二哥一条很漂亮的项链，二哥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又自豪地说，以后还要给她买钻石戒指呢。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理发哥说好请我们四个一起去吃火锅，我们还感激得不得了，结账时，二哥却说，咱们AA吧。

一开始那么排场地说请我们吃饭，吃过了又说AA，这不是耍人吗？老六撇着嘴鄙夷地嘟囔着，我安慰她说，这样也省得我们欠二哥人情了。

幸亏老大没来。老六悻悻地说。

这种恶心人的事她压根就不屑于参加。

要是她来了，当场就会骂出来，然后把钱出了，一甩手走人。

要是老大在，二哥绝对不会说AA。她还恐怕巴结不上老大呢，这么一个讨好老大又能显摆的好机会她会说AA？

显摆啥？老三眯着眼问。

在老大面前显摆她找个帅男友，在男友面前显摆她有个富人同学。老六尖酸着说。

我说对，双向显摆。

从那以后，她谈她的恋爱，我们玩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理发哥再没露面，也没听二哥提起。寒假后刚到校，二哥就在宿舍宣布自己交了一个兵哥哥，她说外地人都不靠谱，还是老家的人放心、踏实。原来，她在家又摇到一个回家探亲的兵哥哥，两人距离只有十几公里，生活习惯和口音都一样，他们就约到集镇上见了面，说将来成家了双方家人也好交往。兵哥哥是个士官兵，将来转业时国家会补助一笔安家费，他们可以用那笔钱自己在县城买房子。她毕业后要找一个工资高的工作，兵哥哥一米八的大个子，转业军人很受社会欢迎，他又是个难得的人才。说得大家直翻白眼，仿佛看到她未来的生活，如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又幸福。老六冲我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坐在二哥对面，只好应付性地对她点头，就差没冲她竖大拇指了。

你也会拍了？老六讽刺我道。

你让我咋办？人家自己都总结了前边的经验，家乡人才靠谱，她说的也确实有一定道理。

记得妈妈说过，男女谈恋爱虽然没有距离、年龄限制，如果距离太远，双方生活习惯和对米面的不同喜好，确实能产生很多小分歧，过日子是诸多日常琐碎联合起来的，为生活小事发生不愉快走向分离的婚姻屡见不鲜，这么一想，我倒是看好二哥的这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