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名人》中一代移民与二代移民文化身份认同比较

作者: 向小可

与传统的移民文学不同,小说中的印度家庭的生存问题与“美国梦”追寻之路上的经济和政治阻碍无关,他们不受贫穷与压迫之苦,在异乡安身立命,获得成就。作为一代移民的艾修克和阿西玛与作为二代移民的果戈理、毛舒米之间对祖辈们文化的感情是不同的,“他们一个是移民,一个不是移民”。

印裔美国女作家裘帕·拉希莉的长篇小说《同名人》讲述了一个印度移民家庭两代人在美国生活与奋斗的故事。一代移民艾修克和阿西玛与二代移民果戈理、毛舒米之间的矛盾和互不理解很大程度上来自二者对祖辈们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差异。本文将两代人的文化身份认同进行对比,认为两代移民都是漂泊者,虽然一代移民是离了家的漂泊客,但他们明白有一片土地与他们相连。而二代移民难以轻松融入任何一片土壤,在印度和美国都难以求得身份上的认同感。

一、一代移民:建立与维护

霍尔认为,文化身份有两种思维方式,一种是将文化身份视为一种统一的、稳定的集体自我。文化作为一种知识结构对“身份的固化”表现在“一个群体会把自己的整体性意识建立在这种知识上,并从中获得行事冲动与规范冲动,这种冲动可以使得群体能够再生产出自己的身份认同”。小说中艾修克和阿西玛这一代是真正的移民,他们从小受印度文化的熏陶,后来迁徙到另一个国家,在异国他乡生活,“孟加拉人”是他们共同的名字。一代移民艾修克和阿西玛以及周围的孟加拉人共同构筑了一个美国的微型印度孟加拉人移民社会,它是对古老习俗的延续和维护,也是维系他们与印度文化的纽带、建立身份认同的基柱。

(一)名称规范的维护者

传统的孟加拉姓名极重视私密性,相对西方而言,更加烦冗复杂。每个人都要取两个名字,一个是私下称呼的小名,一个是与外面世界分享的大名。小名通常没有什么意义;大名虽然被赋予了积极的含义,却因为孟加拉家庭的神圣性而不能为后代沿袭。在婚姻中,妻子不会直接呼喊丈夫的名字,因为“丈夫的名字是很私密的东西”。他们之间的称谓自有一套系统,外婆是“娣坦”,外公是“达杜”,姐姐是“娣娣”,哥哥为“大大”等。

正如霍米·巴巴所说想要获得身份的“完整形象是困难重重的”,也是不可能的。对于一代移民而言,接受与名字有关习俗的改变往往是被动的。因此,他们不得不采取折中的方式以维护自己的文化身份。大儿子出生伊始,艾修克和阿西玛都认为“婴儿并不一定需要名字”,但受制于办理出生证的规定,一个似乎符合传统的小名“果戈理”成为儿子的大名。一代移民对抗西方规则的策略主要采用迂回与抗拒。为避免重蹈覆辙,多数一代移民都会提前为子女拟好名字。而在日常交往中,他们也时刻注意坚守自己的称谓规范。美国邻居让他们称呼自己的名字艾伦时,夫妇二人仍坚持称呼其蒙哥马利教授。果戈理的美国女友麦可欣一家直呼其名的方式,进一步刺激了他们对印度文化传统的维护心理。面对这位不速之客在自己家里直呼自己大名,以及其种种美国式的生活方式,艾修克和阿西玛以“羞涩”的表现与她“保持着距离”。

(二)传统待客之道的执行者

印度式的待客总是伴随着饮食和各类仪式,这是他们集体认同的重要部分。“健康和稳定的族群不会因其美食和仪式而苦恼,相反,通过庆祝它们,该族群加强了它的归属和认同。”艾修克和阿西玛家总是有盛大的印度式集会和传统印度饮食,如小说中详细书写的节庆仪式。仪式上幼儿及父母的穿着、仪式上的菜品及盛放食物的器皿,每个环节都极为讲究。另外,对印度节日而言,食物意义非凡。不同的节日对应不同的食谱,如普耶节仪式上要吃淡而无味的素菜,生日聚会上是咖喱羊肉、煎面卷、鹰嘴豆瓣汤、菠萝甜酸酱。这种动辄三四十人的大型聚会和丰富的仪式体现了印裔流散者对母国文化的强烈认同。

对自身习惯相异文化的态度,也是族裔身份、文化身份认同的基础。小说中阿西玛对于疏于烹调的美式餐饮始终没有全盘接纳。比起简单的三明治和汉堡包,她更愿意花费时间将大米、蔬菜、豆类和各类调味品做成印度菜、咖喱饭。她不习惯使用刀叉,而是把食物盛在盘子里,直接用右手抓取。尽管她偏爱印度食谱,但也会为了孩子而过圣诞节,订购火鸡、炸鸡和汉堡。阿西玛身上的莎丽是印度女性标志性的着装,而男士的着装除了在仪式上有规定以外,没有固定标准,但也讲究得体。因此,当他们看着打扮随意的教授邻居时,止不住觉得“在印度,黄包车夫都比这儿的教授穿

得好”。

(三)忠贞婚姻的守护者

包办婚姻是印度传统且普遍的婚姻方式。结婚前,经过媒人出面介绍,父母先考察衡量,双方达成一致后开始筹备婚礼。艾修克和阿西玛在结婚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甚至直到结婚之后妻子才知道丈夫的名字。随丈夫来到美国后,阿西玛才开始慢慢了解他。他们的婚姻中没有鲜花,也没有公开亲吻或互相依偎,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爱情是非常隐秘的事,决不肯示人。她的婚姻观可以概括为三个词:接受、调适、包容。阿西玛和艾修克这一代认为双方有责任维护他们的婚姻,这段牢固的婚姻也是他们这一代人维持文化认同的方式。因此,阿西玛最后准备离开美国之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她会想念这个国家,因为是在这里她渐渐熟悉了她丈夫,爱上了她丈夫。”

二、二代移民:探寻与迷茫

与一代移民相比,二代移民更难以找到自身文化身份认同。一代移民虽然迁移到了另一个国家,他们心里始终不怀疑自己的根仍在祖国。而作为二代移民,他们生长在这个国家,受到这个国家的教育,母国的文化更像一个依附在身上若隐若现的影子。作者拉希莉在访谈中曾谈到其族裔身份问题,她与印度文化处于一种相当分离的状态,“我和印度文化的所有维系只是定期的访问,以及从小接受的家庭、父母和他们的朋友们坚持不懈地保持着的印度传统的生活习惯”。他们的文化认同更多属于霍尔所说的第二种立场,即由历史介入所造成的差异点构筑而成的“真正的现在的我们”或“真正过去的我们”。霍尔认为,文化身份是一种长期处于变动之中的身份,它又“存在”又“变化”。族裔散居人群的身份在协商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与居住地文化发生交融、碰撞、对话,之后它也会在某一点暂时稳定下来。这个暂时稳定的身份显然已经不同于原初的“母国”文化身份。

(一)名称的修改者

小说的主人公名字果戈理既是一场阴差阳错,又是他这一类移民身份困惑的根本所在。小说中引用的俄罗斯作家果戈理的话对他“变化”的名字做了高度概括:“读者须得了解,事情走到这一步也是势所必然,而给他另起别的什么名字则是根本不可能。”果戈理这个名字本是一个暂用的小名,但是却因为美国社会中的各项规定不得不成为大名。这个非印非美的名字打一开始就剥夺了他与其所处的文化的亲密感。果戈理对“果戈理”这个名字有着既反感又亲近的感觉。他厌恶果戈理这个名字的同时,又无法忍受他人对其冷嘲热讽。当他终于更改了名字,却发现即使能够改变外在的一切也难以驱除做了18年的果戈理的感觉。

果戈理的妹妹索娜丽也是名称的修改者,不过她修改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命名的规则。她的出生同时打破了两项传统——婴儿不需要名字、孟加拉人都有两个名字。因此,她背负的姓名索娜丽既在印度命名规则之内,又在规则之外。而在称呼上,她也没有完全认同印度文化中的称谓方式。她不愿意叫哥哥果戈理“大大”,而是自己拟了“咕咕”这个称谓。她并没有像果戈理一样目标明确地想要去追寻自己的身份,她的文化身份保持在非印非美的中间地带。

(二)文化的探寻者

小说中,随着二代印裔移民逐渐成长,他们极力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文化。果戈理上学后更喜欢奶酪、三明治、热狗、烤牛肉等美式料理。成年后,他不费吹灰之力融入了白人女友麦可欣的家庭。女友家的晚宴令他感触良多:牡蛎、虾仁、苹果、葡萄酒,以及十来位颇有成就和见识的宾客和始终位于晚宴中心的主人麦可欣父母。果戈理将自己视为“拉特利夫家的世界受欢迎的附加之人”,建立起对于美国国家的归属感和安全感。他不再时常打电话回家,也不给母亲留下他新美国家庭的联系方式。果戈理对麦可欣一家生活方式的认可使他认为自己是麦可欣一样的美国人。

然而对二代移民而言,完全摒弃母国的传统文化似乎也较为困难。父亲心脏病发作突然离世是果戈理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他几乎已经完全沉浸在美国女友麦可欣一家高端、优雅的西式餐饮中。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他痛不欲生。父亲的猝然离世使他意识到自己的血缘属性,重新回到母亲阿西玛身边,像大多数印度儿子一样,为死去的父亲坚持了十天斋戒。

(三)矛盾的恋人

小说中的二代移民与上一代相比,在婚姻的选择上虽然获得了自由,却更加矛盾。不像父母一辈维护忠贞的婚姻,以维持纯粹的印度性,果戈理、毛舒米、索尼娅一代的移民更容易陷入矛盾的状态。

在最初几段与美国女性的交往中,果戈理一直将自己标榜为一个美国人。特别是在获得麦可欣父母的认同后,他对美国身份的认同达到了顶点。然而在经历了几任美国女友后,果戈理最终选择了母亲牵线介绍的二代印度移民后裔毛舒米。他们的感情上升期与作为印度人的记忆回溯之间有着正向的联系。可以说,果戈理在历经了长期的审视和比较之后,最终回归了印度文化。

与果戈理不同的是,他的妻子毛舒米仍无法确定身份归属。她曾“发誓永远不找孟加拉男子”,在经历了失败的订婚后,最终与同是印度裔的果戈理结了婚。婚后德米特利的再度出现,对还在徘徊的毛舒米起到了催化剂的效果。她到小说末尾仍然没有找到自己根在何处,而是选择了逃往第三个国家寻求暂时解脱。

三、结语

《同名人》中一代移民虽然处在漂泊的状态,他们却对印度身份有着强烈的认同。他们试图在另一个国家构筑一个小小的文化安身所,以坚定自己对本国文化的认同。虽然在西方意识形态的冲击下他们不得不作出妥协,但他们始终明确自己的文化身份植根于印度土壤的历史与文化。而二代移民则处在文化夹层之中,他们出生和生长在异国他乡,接受西方教育的同时又时常受到父母一辈传承下来的东方文化的熏陶。因此,相较于父母一代,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更加迷茫。总的来说,他们都是漂泊者,而第二代身上的缥缈之感则更加突出。一代移民是离了家的漂泊客,但他们明白有一片土地与他们相连。而二代移民身上则延伸出了更深的问题,他们难以轻松融入任何一片土壤。因此,他们在印度和美国都成为文化身份上的“他者”。

(宁夏大学)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