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对立理论视角下《喧哗与骚动》悲剧解读

《喧哗与骚动》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于1929年创作的长篇小说，将康普生家族的悲剧作为小说主题，揭示了美国旧南方的衰败。本文首先对二元对立理论加以介绍，理清发展的脉络，接着借助二元对立理论找出《喧哗与骚动》中的二元对立并加以分析，希望借此阐释康普生家族的悲剧，进而对该作品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一、二元对立理论

瑞士语言学家、符号学家和哲学家索绪尔曾说：“在语言状态中，一切都是以关系为基础的。”在文学作品中，主人公与反派关系密切，没有主人公的善，就没有反派的恶，二者相辅相成，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这引出了一种文学批评方法——二元对立法。

（一）索绪尔的横组合和纵聚合

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中，索绪尔指出了大量的二元对立，如能指与所指、历时与共时、语言与言语、组合关系与联想关系等，其中，组合关系和联想关系，即横组合与纵聚合关系，就是一组典型的二元对立。

索绪尔将组合关系描述为词语链条：“在话语中，各个词由于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彼此结成了以语言线条特征为基础的关系。”一个要素在句段中只是由于它跟前一个、后一个或前后两个要素相对立，才取得其价值。

索绪尔也解释了什么是联想关系：“在话语之外，各个有某种共同点的词会在人们的记忆里联合起来，构成具有各种关系的集合。”比如“教育”这个词会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其他词，“教导”“教学”等这些词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相关性。组合关系和联想关系相结合构成了语言赋予其功能。组合关系和联想关系所表现出来的二元对立原则，为其在文学批评中的应用奠定了基础。

（二）雅各布森的隐喻和转喻

语言学家罗曼·雅各布森继承并发展了索绪尔的部分理论，特别是他将索绪尔的组合关系和联想关系发展为隐喻和转喻，并将其应用到诗歌批评中。在《语言基础》一书中，他对隐喻和转喻做了详尽说明。他认为失语症的原因有两个：“要么是负责选择和替换的官能出了毛病，要么是组合和结构上下文的能力收到了破坏。在前一类型的失语症当中，受到影响的是元语言行为；后一类型则表现为维持语言单位等级体系的能力出现退化。在前者，相似性关系被取消了；在后者，被消除的则为毗连性关系。相似性出现障碍的结果是使隐喻无法实现，毗连性出现障碍则使换喻无从进行。”和索绪尔一样，罗曼·雅各布森认同二元结构，同意话语的发展可以沿两条不同的语义路线进行，罗曼·雅各布森的隐喻和转喻很大程度上为文学批评新方法的应用铺平了道路。

（三）格雷马斯的语义轴

法国语言学家格雷马斯也提出了类似的理论并将其应用于叙事文本分析。在其著作《论意义：符号学论文集》中，他指出：“分析和描写的基本结构应视为黑白对立这种二元义素的逻辑发展，其两项之间相互对立，而又与其矛盾项相互投射，两个矛盾项又能和对应的反对项生成前提关系。”为了更好地说明二元对立，他还了引入了“语义轴”这一概念，他解释道：“在黑与白、大与小这样语义层面上的对立中，每一组对立项都拥有一根共同轴，两项共一轴，意义在轴上衔接，我们建议称此为语义轴。”黑白、大小这样的二元对立在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下文将借助以上二元对立理论分析《喧哗与骚动》中悲剧的产生。

二、《喧哗与骚动》中的二元对立

二元对立理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事物双方相互联系，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同时一个极端又会向另一个极端转化。《喧哗与骚动》中，康普生一家的人物形象很复杂，比如大女儿凯蒂性格本是善良的，但善良中又透着一种不羁；杰生待人刻薄，但刻薄中又有着几分无奈。接下来就选取几对比较有代表性的二元对立加以论述。

（一）爱与恨

《喧哗与骚动》中有很多组二元对立，其中最明显的一组就是爱与恨。在小说中，人们通常认为，除去仆人迪尔西之外，另一个爱的代表就是凯蒂，恨的代表则是杰生。他们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对待班吉，反映出来他们各自的人物品格。班吉自出生就是智障者，尽管如此，凯蒂从未对她的这个弟弟表现出任何的不喜欢，她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班吉，甚至更为上心。

在康普生夫人给班吉改名那天，凯蒂和杰生吵架，康普生先生上前阻止并询问原因，凯蒂抱怨杰生把班吉的玩具娃娃弄坏了：“他把班吉所有的纸娃娃都给铰了……我也要铰破他的肚子。”然后凯蒂安慰哭泣的班吉说：“我明天再给你做多多的……咱们再做许多许多的。哪，你还可以看看这只垫子嘛。”在年少时期，凯蒂一直关心班吉，为班吉打抱不平，并在他不高兴时安慰他。相反，杰生对班吉则显得比较残忍。在小时候，杰生总是欺负班吉，长大后，这种情况不但没得到好转，反而变得更糟。小说中有一段话暗示杰生送班吉做了阉割手术：“我听见那位‘美国头号大太监’鼾声如雷，就像一家锯木厂在通夜开工。我在某本书里读到过，有的男人为了说话像女人那样尖声尖气，就让自己给动了手术。”对于杰生来说，班吉是个负担，从一开始他就想把班吉送进疯人院：“这话我早就该跟您说了。我看这一来您总该把他送到杰克逊去了吧。要不柏吉斯太太真要开枪打死他了。”由此来看，杰生不把班吉当成自己的兄弟，因为他恨班吉，恨他给自己造成的麻烦与负担，从杰生的角度来看，他对班吉的所作所为就是一种无奈。

如果说杰生对班吉的恨代表了一种生活的无奈，那他对凯蒂的恨则代表了一种人性的恶。在杰生眼中，凯蒂是总是低人一等的存在：“我总是说，天生是贱胚就永远都是贱胚。”杰生对待凯蒂的方式反映了杰生扭曲的人格。凯蒂由于婚姻失败被逐出家门，和她的女儿小昆丁分隔两地。杰生抓住这一契机威胁凯蒂，除非掏钱，否则母女二人无法相见。然而杰生的恨与残忍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后天的环境使他一步步变成了一个冷血动物。在小时候，杰生就和其他人有着隔阂：“接着他们（康普生家的孩子们）又在河沟里玩起来了。杰生也在玩。他一个人在远一点的地方玩。”隔阂产生误解，误解带来争吵，争吵导致悲剧。祸根在小时候就已经被埋下，长大后，杰生因为凯蒂婚姻失败而丢掉了体面的银行工作，只能在一家杂货铺悲惨地打着零工。相比较而言，杰生还算是比较坚强的，至少他不像昆丁那样通过自杀来逃避现实，但杰生处理事情的原则往往是损人利己，这也是他的可悲之处。

总的来说，凯蒂的爱和杰生的恨相辅相成，这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康普生一家的悲剧，即其家庭成员不是缺少爱的能力就是缺少恨的勇气，性格上的不完整导致了最终的悲剧。

（二）缺失和存在

上文提到，凯蒂十分疼爱班吉，但是长大后凯蒂被逐出家门，她就也无法再照顾班吉。换句话说，凯蒂对班吉的爱就随之而去了。这引出了另一个重要的二元对立：缺失和存在。

对于班吉来说，凯蒂不仅是姐姐，更像是母亲。相较于他们的母亲康普生夫人而言，凯蒂更能显示出母性的光辉。

除了凯蒂之外，另一个了解班吉的人就是他们的仆人T.P.。凯蒂离开后，班吉没日没夜地哭，只有T.P.懂班吉为什么哭：“凯蒂小姐早就不知上哪儿去了。嫁了人了，离开你了。你拽着门哭喊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的，她可听不见你。”但T.P.几句安慰的话也于事无补，毕竟他只是康普生家的仆人，没有决定的权力。如此一来，凯蒂的离开使得班吉彻底成为一个无人理解的孤儿，这也是班吉产生恐惧的原因。班吉非常想念凯蒂，以至于移情到凯蒂的拖鞋上，移情到她坐过的垫子上，移情到她出现过的镜子上。很多时候，班吉都是通过镜子来观察凯蒂的，但是后来镜子也消失了：“我们走进书房。勒斯特开亮了灯。几扇窗户变黑了，墙上高处显出一摊黑影，我走过去摸摸它。它像一扇门，只不过它不是门。”这使班吉深感焦虑，他怕某一天周围和凯蒂有关的东西完全消失，自己会生活在一个完全无法感知到爱的世界中。小时候凯蒂就像火一样温暖着班吉，长大后凯蒂的离去让班吉痛不欲生。这种有始无终的爱如同冰与火一般交织在一起，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班吉的悲剧。

（三）新与旧

如果说凯蒂给班吉造成的只是心理上的创伤，那她给昆丁造成的则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打击。昆丁无法接受凯蒂的不贞而自杀，但这并不是他自杀的唯一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昆丁心理脆弱，无法接受世界的变化。这也引出了《喧哗与骚动》中的另一组二元对立：新与旧。没有什么比变化更能揭示新旧的交替，在福克纳笔下，康普生家族所处的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尤其是家族的兴衰交替，故事中许多情节都暗示了康普生家族的

没落。

康普生夫人因受不了班吉的哭声，让仆人迪尔西带班吉去别的地方，迪尔西却说：“他没地方去……咱们可不跟以前那样有那么多房间。”小说中提到为了送昆丁去哈佛读书，他们卖掉了牧场，所以他们的仆人勒斯特才说：“他（班吉）仍旧以为这片牧场还是他们家的呢。”在《喧哗与骚动》的附录中，读者可以得知康普生家族中曾出过将军和州长。往日的荣光化作与生俱来的自私与骄傲，萦绕在康普生家族的心头，他们还沉浸在往日的荣光之中。旧的南方社会秩序在土崩瓦解，新的社会形态正在崛起，生活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对康普生一家来说是一种悲哀，因为他们并没有接受改变的能力，所以选择了最不应该的手段——逃避。昆丁为了逃避现实而自杀，康普生夫人为了逃避世俗的变迁而整天怨天尤人，康普生先生为了逃避生活的打击酗酒而亡，这也是康普生家族的悲剧

所在。

三、结语

爱与恨、缺失与存在、新与旧的二元对立，揭示的不仅是康普生家族的悲剧，也是他们所处的社会的悲哀。莎士比亚曾在《麦克白》中写道：“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福克纳取《喧哗与骚动》为题，就一定程度上暗示了小说的结局。人们出生就必将会逝去，所有钱财与浮名都无法带走，只剩下一个躯体，没有任何意义。小说结尾有一定的开放性，福克纳并没有说明康普生家族的最终命运，只是顺着小说的逻辑，可以推测出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如今连续弦的能力都没有，并很有可能会随着杰生死去而消亡，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毫无意义。但康普生家族式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生生不息。历史就这样在生死间一遍一遍重复上演，前进着，轮回着，又消亡着。

（天津外国语大学）

1. 作者简介：袁博（1998—），男，河南商丘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