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冢琐语》清代辑本考

作者: 李丹彤

“汲冢书”是西晋年间,在今河南新乡卫辉出土的一大批竹简古书的统称,这些竹简经晋代学者研究破解,整理出各类文献十余种,可惜由于后世战乱和保管不善,不仅原简早已亡佚,用当时文字重新整理并发行于世的“汲冢书”也基本散佚。其中包括被后世誉为“古今纪异之祖”的《汲冢琐语》十一卷,《汲冢琐语》记载了大量先秦时期占释梦境以辨吉凶的志怪故事。清代辑佚学空前兴盛,有辑佚学家在辑佚上古典籍时注意到散见于文献典籍中的《汲冢琐语》遗文,进行了辑佚整理,虽然数量有限,但仍为后世学者研究“汲冢书”和志怪小说发展史提供了可贵的文本基础。

《汲冢琐语》,古称《琐语》,后世又称《古文琐语》,是西晋出土“汲冢书”中的重要部分。因其埋葬年份远在秦始皇“焚书坑儒”事件前八十余年,保存的文献资料相对客观真实,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填补我国夏商周文献典籍的空白和断代。

一、“汲冢书”与《汲冢琐语》

“汲冢书”的出土,是我国古代竹简文献发现史上的大事,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

(一)“汲冢书”

“汲冢书”的具体出土年份,在历史上存在较大争议,仅《晋书》就记载了三个不同的“汲冢书”出土年份,即“咸宁五年”“太康二年”和“太康元年”,这也是后世学者比较认可并围绕着争议的三个年份。

“汲冢书”原简所载文字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古篆,与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实行的小篆大相径庭,因此当时被统治者指派整理“汲冢书”的荀勖、和峤、卫恒等人只能借助仅存不多的古代典籍和《三体石经》等石刻文献,逐字逐句破解翻译,直至西晋末年,才初步完成。可惜由于战乱影响和古代保存条件不足,不仅“汲冢书”的原简早已不存,甚至经西晋学者整理并用通行文字传世的发行本也几乎都散佚了。

(二)《汲冢琐语》

《晋书·束皙传》载《琐语》十一篇,诸国卜梦妖怪相书也……至于《琐语》是出土时竹简上所记载的原名,还是整理者根据文字内容自行添加,今已无从考证。《琐语》所载内容以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和事件为基础,但故事情节多为奇闻异事,夹杂大量关于梦境占卜、吉凶预测的怪谈异说,与正史记载相违背,因此大约在明代,学界的主流观点已经将《琐语》视为“小说”。近代学者也大多沿袭这一观点,李剑国先生在《唐前志怪小说史》中,将《琐语》视为“古今纪异之祖”,与“古今语怪之祖”《山海经》并列为先秦时期诞生的“准志怪小说”。

二、《汲冢琐语》清代辑本

根据《晋书》所载,《汲冢琐语》最初为十一卷,此后在流传中,逐渐开始散佚,《隋志》仅著录四卷,而《唐志》已无《汲冢琐语》痕迹,宋代郑樵《通志·艺文略》中著录《琐语》四卷为逸书,后世再无著录,现代学界普遍认为,《琐语》在南宋完全散佚。目前,能够见到的《琐语》是清人的辑佚本,共有四种,分别是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本、洪颐烜《经典集林》本、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本和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本。其中,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本中仅辑一条《琐语》遗文,此条文另外三本皆载,并无异处,并且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在当时并未刊印,因此不再在此文单独叙述。

(一)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辑本

严可均辑佚编纂的《全上古三代秦汉六朝文》中辑佚了《琐语》二十五条遗文,严可均辑本前有按语,较为完整地讲述了《汲冢琐语》出土,各代流传,以及自己辑佚的经历。严可均辑佚《汲冢琐语》时,注明了征引文献,表明唐宋时期,《汲冢琐语》所载条文散见于《御览》《北堂书钞》《水经注》等古注和类书中,而所征引文献最晚成书于宋代,侧面证明宋代以后,《琐语》原卷已不再流传于世。严可均在注明遗文出处的基础上,还通过加注按语对自己的辑佚成果进行补充说明,这些按语的作用多是写出他书异文,以便后世学者考证,如“晋平公梦见赤熊窥屏”一文中有共工之臣浮游“自没沈淮之渊”一句,严可均加注按语表明在《路史·后纪》中作“自沈于渊”,体现了严可均先生治学的严谨态度。

这种严谨的态度不仅体现在加注的按语上,还体现在严可均先生对辑佚条文的辨别上。在《琐语》的清代辑佚本中,严可均本与洪颐烜本大体相同,最大的区别在于,洪颐烜本较严可均本多出两条遗文。严可均先生在搜集《琐语》时注意到了这两条遗文,但他认为这两则故事仅在《文选注》中有所保存,并且《文选注》征引为《古文周书》,考虑到古文《周书》也是“汲冢书”的一种,因此严可均先生将它们单独排列,认为是《古文周书》或《逸周书》。

(二)洪颐烜《经典集林》辑本

通过整理对比严可均辑本和洪颐烜《经典集林》辑本,能够发现二者之间的差异非常小,搜集整理的遗文数量和排列方式接近一致,因此很多学者认为,二者应为一个本子。曹书杰先生在《中国古籍辑佚学论稿》中表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的工程总量如此浩大,不可能是严可均一人独立完成的,当时可以考证的参与者有七人,而洪颐烜是参与者孙星衍的弟子,二人存在直接关联,因此李剑国先生在《唐前志怪小说史》中就提出“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六朝文》中的《汲冢琐语》,窃以为即洪颐烜所辑者”。

二者之间比较明显的差异主要体现在两处,一是洪颐烜辑本开篇直接罗列条文,并未介绍《汲冢琐语》的来源和流传史;二是洪颐烜辑本较严可均辑本多出三则条文,其中“周穆王姜后”和“穆王田”两则严可均本认为是《古文周书》,洪颐烜在确认《文选注》引作《古文周书》后,则认为“亦汲冢所得,今并附于后”。此外,洪颐烜本还列有“文王梦天帝”一文,洪颐烜下注“晋太康十年汲县齐太公庙碑,引《周志》”。这表明面对遗文,严可均更看重它们是否出自同一部书,如果不是,则有单列的必要;洪颐烜则认为二者同出“汲冢”,且在如今几乎完全散佚的情况下,可以归为一类,供后世学者统筹研究。

(三)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本

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中所载《汲冢琐语》前有小序,序中认为《汲冢琐语》的前身是西晋出土的“汲冢书”,书中记载的很多史实与《尚书》《孟子》内容相违,但其中包含一些未被史书详载的周晋齐宋的历史,可以补上古史书的空白残缺,并比较了历史上典籍文献所载的《琐语》,包括东方朔《琐语》和顾协《琐语》。

马国翰本所列条文与严本洪本相比,大多是排列顺序和文字按语差异,此处不做详细探讨,这里主要分析没有被马国翰罗列的条文和马国翰多出的条文。首先,未被马国翰收录的较为完整的故事有两则,一是《舜囚尧于平阳》,二是《陨石于铸三》。其次,马国翰未收录的残缺条文也有两条,一是“蒲且子见双凫过”,二是“齐东有二石”。在马国翰辑本最末,有一篇“鲁国多盗”的故事是严可均本和洪颐烜本缺失的,但此文并未注引出处,也没有其他证据表明出自《汲冢琐语》,窃以为讹误。

马国翰本与严本洪本在收录条文时另一个差距是,严可均和洪颐烜在整理散落条文时,将提及《琐语》所载内容的言论也收录其中,如“《汲冢琐语》记太丁时事,目为夏殷《春秋》”。这样做的好处在于,目前被整理搜集的《琐语》条文与《琐语》原卷比,堪称九牛一毛,现有的辑佚本内容无法帮助后世读者了解《琐语》的性质,引用有可能见过《琐语》全貌或更完整版本的人的评价,有利于读者形成更完整的印象。但马国翰认为,这些条文并不属于《琐语》原书,因此不应在辑佚本中列出。

三、《汲冢琐语》价值

“汲冢书”的出土,填补了先秦文献典籍的残缺,里面记载的内容没有受到秦始皇“焚书坑儒”事件的影响,虽与传世的正史存在一定差异,但与甲骨文献、青铜文献及后世出土的竹简文献相吻合,能够纠正很多传世先秦典籍的谬误。并且“汲冢书”除历史外,还包含地理、阴阳、小说等弥补先秦文化史的内容,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

对《琐语》的性质之辨,历史上存在过一定的争议,《晋书》认为,《琐语》是占卜梦境妖异之事来预知判断吉凶的书。《史通》则认为《琐语》是记载夏殷以来历史的史书,“《琐语》春秋载鲁国闵国时事,言之最详”,认为《琐语》的性质类似于《春秋》《国语》,是记载先秦历史的国别体史书。

阅读整理目前流传的《汲冢琐语》的清代辑本,能够清晰地发现,《琐语》虽然在形式上采用了国别体史书的史体,但内容上增加了更多虚幻传说的性质,呈现出早期小说的特征,即以历史为基础,包含大量卜筮、梦境、神话等内容。

除在文学发展史上的开创作用外,《汲冢琐语》自身也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与后世用词华美,注重骈散结合形式美的小说不同,《汲冢琐语》的遣词造句较为质朴简洁,故事节奏也较为单调,但记叙手法已经较为成熟。从目前保存较为完整的故事中可以看出,《汲冢琐语》吸取了史书小传的优点,叙事追求首尾完整,注重所描写人物的言行举止,能准确传达出所描绘人物的性格特点,并且在刻画人物的同时包含作者自身的价值判断。例如,“师旷昼御晋平公鼓瑟”一文,用短短数句,刻画了三位事件中心角色,并将师旷的音乐素养、潇洒自如和不畏强权,齐侯作为统治者自身荒唐但能接受他人调侃的坦诚这一矛盾特质,书写得淋漓尽致,人物形象已经较为立体,富有艺术性。而“晋冶氏女徒病”一文,用“占梦”小说的手法,将冶氏女徒的梦境与梦境的应验结合在一起,赋予了故事梦幻的朦胧美感,且在故事中不着痕迹地讽刺了抛弃冶氏女之人的残暴,使故事回味无穷,极富意蕴。

《汲冢琐语》作为脱胎于史书的“准志怪小说”,在历史的基础上对事实进行虚化处理,增添了超越现实的神秘色彩,但不能因此全盘否定《汲冢琐语》的史学价值。首先,《汲冢琐语》作为早期志怪,其记载内容上不能与母体史书完全不同,它的内容多是建立在真实的历史上,仍带有浓重的史学味道。其次,作为仅存的“汲冢书”部分片段,它仍保存着大量先秦历史记载,这些历史记载虽然带有虚幻的成分,但是依旧存在较高史学价值。因此,现代研究《汲冢琐语》的学者,不能因为《汲冢琐语》的小说性质而全盘否定它的史学价值,而是应辩证地看待《汲冢琐语》所载历史时事,充分发挥它的价值。

(天水师范学院)

作者简介:李丹彤(1996—),女,河南郑州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西北地区文献整理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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