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积山石窟唐代佛像的造型及其文化内涵
作者: 化雷唐代是中国雕塑艺术文化中最为灿烂的一个时期,宗教雕塑、陵墓雕塑,甚至民间工艺雕刻,都都有了极大的发展。宗教雕塑以佛教雕塑为主,数量和体积都体现了强大的生命力。宗教雕塑艺术的发展往往受社会政治、文化的影响,形成不同的状态。在众多的石窟艺术中,麦积山石窟的雕塑艺术可谓是艺术史上的一朵奇葩。在经历了北朝蓬勃的发展后,至唐代,造像数量急剧减少,反映出社会历史的现实状态。数量的减少并不意味着艺术性的减弱,唐代的麦积山石窟的佛教造像依然身姿卓越,傲立于雕塑艺术史中。
一、麦积山石窟唐代雕塑的发展现状
麦积山石窟地处古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也是佛教文化传播的重要节点,在石窟艺术漫长的发展中,造像的样式至唐代已经逐渐摆脱西域蔓延而至的胡化特点,开始走向本土化,有着浓厚的地域性和世俗性的特点。同诸多唐代造像的造型一样,麦积山石窟在造型上显示出了唐代特有的雍容与华贵,把中国的雕塑艺术推向了高潮。
“野寺残僧少,山园细路高。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乱石通人过,悬崖置屋牢。”这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所描绘的麦积山石窟的景象,见证了麦积山石窟在唐代的发展实况。曾经名噪一时的麦积山石窟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初唐时期制定的宗教政策对佛教的发展具有一定的限制。二是自然条件和因素的限制。根据相关史料记载,在隋唐时期,麦积山有过两次较长时间的地震持续期,尤其是唐开元二十二年的秦州大地震,使得麦积山石窟的部分洞窟受损或坍塌严重。三是天宝战争的影响。唐玄宗时期吐蕃的入侵是麦积山这一时期走向衰落的重要原因。目前保留下来的唐代塑像不足10身,编号为005窟。窟中左右两侧各有佛龛,并各塑一佛二菩萨,中龛外塑踏牛天王,均为初唐所做。塑像的色彩虽历经明代重妆,但原作风貌保存良好。
左右两龛二坐佛。左龛弥勒佛,身高3.00米。内着僧祇支,外披双领下垂袈装,腰间束带作结。两手屈肘向前,一高一低,手指残损,善跏趺坐于方形座上,脚踩仰莲台座。右龛迦叶佛,身高2.05米。僧衣三重:内着僧祇支,中衣为双领下垂式,外衣为斜披袈裟,结跏趺坐于方形座上。左手抚膝,手指向下做降魔印;右手举于肩部,掌心向外,手指向上,做施无畏印。衣摆披覆座前之半。二佛顶作螺髻并有肉髻珠,方面大耳,眉毛弯如细月且两眉之间有白毫,眼睛半睁,嘴唇微闭,神态质朴温和。衣饰表层为明人堆金沥粉的龙、凤及花卉图案,衣饰富贵华丽。
左右两龛胁侍菩萨共4身,均高2.65米,头戴华鬘冠,发披两肩。面目端丽,体态妖娆。胸部半袒,双臂外露。胸佩璎珞项圈,臂饰钏,腕戴环。肩搭帔帛或横于膝际一道,或绕臂下垂,系翻腰羊肠大裙,跣足站在圆形台座上。菩萨姿态、服饰有别,但总体风格相同。
中龛外左侧的踏牛天王身高3.60米。顶束锥状发髻,面相方圆,耳大鼻高,赤须虬髯,眼球突出,头微右扭,双拳平握,目视前方。身着长甲、护胸,腰系战裙,穿宽腿扎脚裤,足蹬圆头靴,身躯笔直,稳健地站在牛犊背上。“天王脚下的牛犊,身高0.80米,身长1.45米。牛儿卧地,昂首扭头,两眼圆睁,鼻孔大张,屈膝伸腿,奋力欲起。虽背负天王硕大身躯,但显得轻松自若,并无负重之感。双角已残,前腿亦有残损,但机警天真的神态仍活灵活现,是一件出神入化之作。”
尽管唐代遗留下来的造像并不多,仅有几尊,但是依然能够从中看出唐代恢宏肃穆、庄重典雅的气质。麦积山的这几尊造像已经脱离了魏晋以来“秀骨清像”的样式,增添了几分地域性的现实主义特点。
二、唐代佛教雕塑的审美特征
唐代受前朝的影响,佛教雕塑艺术进一步发展,不仅继承了南北朝时期的艺术特点,而且彻底完成了本土化变革。麦积山石窟、龙门石窟,唐代诸多的佛教造像艺术,紧紧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而又完整的佛教造像体系,散发着唐代特有的艺术审美的魅力。
(一)丰腴健康的体态之美
唐代佛教雕塑整体的造型特点多丰腴,“以胖为美”似乎是人们对唐代造型艺术的认识,但是佛教造像的丰腴同“以胖为美”的审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丰腴指的是造像在动势上和体量上对于肉感的表达略丰满而不过,既有微妙的动感又有韵味的体态,更有一定张力的肉感。麦积山石窟这几尊塑像把唐代这种特有的形态发挥到极致,体现出唐代人对于生命的认知,这是从对物质追求升华到对人自身充满阳光的性格和对自身积极健康身体的追求。
在社会发展中,决定审美趋向的关键因素还是统治阶级的审美需求。唐代皇帝对体态丰硕的女子十分青睐。此外,贞观四年(630)西域人大量输入中原,据说当时在长安生活的突厥人口已有数万,这其中有官职的占了很大比重,这些人大多是鲜卑血统。更巧的是,大多数皇后都出自鲜卑族,通婚所带来的文化交融促使了审美趋向的转变。鲜卑族是蒙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们民风彪悍、体格健壮,女性也从事劳动生产,这一特点影响了他们推崇以丰满健硕为美的审美观。唐太宗也说过:“吾貌虽瘦,天下必肥。”体现了唐代社会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以后以丰腴为美的审美倾向。同时,民间把“丰腴”寓意为“健康、生育、贵族、福气”等的标志,而且从古至今,人们都认为丰满的女性更适合生育。因此,唐代的佛像画像或者雕刻都开始盛行“以胖为美”的准则。具体在雕塑中表现为体态丰腴饱满,头大而有力,颈粗而短,压出三道纹。麦积山雕塑中三道纹的出现始于隋代,隋代之前佛像的脖子都是表面光滑的锥形体。肩膀已经完全没有了北朝时期溜肩的感觉,变得略平、圆润且饱满。胸部肌肉挺起,圆润饱满且富有张力。腹部不像宋代雕塑一样凸起,而是具有吸腹收腰之势,显得整个上半身凹凸有致,肌肤圆润饱满有弹性,犹如健身运动员一样结实有力,这正是唐代所提倡的“丰满健硕”之感。同时,这种造像给人一种提气上升之势,显得非常有自信且有朝气。
从五官塑造上看,面形方圆,脸部的塑造比较大胆,五官饱满。例如,眼睛是半圆的球体,鼻子、嘴巴都比较立体饱满,单独拿出来看,都是带体积几何形体。不像北朝时期塑像的五官,不追求单独的体积,主要体现的是线条感。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张脸上使面部具有很强的空间感,这是因为脸部的塑造不仅符合面部的解剖结构,而且强化了结构。如额头部分,北朝时期塑像的额头部分都是一个平面的整体,而到唐代,额头的中间部分是凹下去的,这就更加突出了额头的空间感和饱满度。这就像雕塑空间中高点和低点的关系,在做雕塑时,感觉某一部位不饱满,不是因为高点不够高,而是因为低点不够低,因此只有高低点对比才能使其更有空间感和饱满度。整体来看面部的肌肉非常紧致,与健硕的身体相搭配毫无违和感,共同构成了唐代丰腴健硕的人体之美。
(二)姿态优雅的女性美
尽管唐代社会政治的发展多波折,但是整体上唐代社会意识开放,社会对女性的包容性增强,女性社会地位提高,尤其是武则天统治时期,女性地位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女性意识也从卑微逐渐走向了自信,开始注重仪容仪表并进行大胆创新。这一时期的唐代佛教造像已有世俗化倾向,雕塑工匠也有了更多生活化的参照,日常女性的仪容仪表及穿衣风格也就很自然地被应用到佛教造像中。因此,不管是主佛还是菩萨,唐代佛教造像都是以女性形象为参考制作的。姿态柔美、慈眉善目、体态丰腴、腰细胯宽等种种特征表明唐代佛造像对于女性美的依赖。
唐代菩萨造像的“S”形姿态,成为这一时期的流行趋势,“S”形的曲线也符合女性的生理弯曲。麦积山石窟005窟左右两龛的菩萨体形都呈“S”形扭动曲线,腰部轻微扭向一侧,带动了整个身体的扭动,这一变化极其细微,却显示出菩萨生动婀娜的体态。在西方雕塑中,如果身体的一部分发生扭动,整个雕塑就会出现明显的动态线及人物的重心点,同时体现头、颈、胸、胯的扭动方向,以强调雕塑的动势。而麦积山石窟005窟左右两龛的菩萨的动势有所削弱,造型匀称舒展,制作技艺精湛,注重整体的意境,丰腴的身体同时传达出旺盛的生命力。头部微斜,好似陷入冥想状态,月牙般的眉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菩萨的慈祥,俯视微闭的眼眸显示出对普罗大众的关怀,眉宇之间还透露出一种自信和恬静,整体显示出端庄高贵、栩栩如生的形象。
(三)造型语言中流畅多变的线条
线条在古文明时期就已被广泛使用,并且在古代艺术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人们对线的感知和认识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北齐画家曹仲达和吴道子就创造出了“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两种处理衣纹的用线风格,被当时乃至后世的艺术界广为运用。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是依照曹、吴二样进行雕塑制作,以阴刻线的方式雕凿出流畅的具有很强装饰性的衣纹。到了唐代,用线方式有了新的突破,除了继承阴刻线的雕刻技法,还出现了细密凸起的线条雕刻手法,凹凸结合不仅丰富了线条的样式,而且会给人带来更加立体的视觉体验,慢慢趋向于写实的意向。无论是佛还是菩萨,麦积山石窟唐代雕塑的衣纹用线已经不完全是阴线刻了,衣褶出现了起伏变化,流畅自然,线条转折圆润,柔中带刚,凸起的衣纹做了圆角处理更显丰富且有明显的立体效果。稠密规整的线条强化了轻薄衣物的重叠与堆积之感,流畅且有力。衣纹的处理手法介于写实和写意之间,线条流畅而富有节奏,飘带翻转自然,都是随着雕塑的整体造型来刻画线条。这种处理手法很好地保留了作品整体的饱满和厚重之感,同时与轻薄的服饰形成对比,更加突显服饰的轻薄飘逸之感。
三、结语
在中国雕塑的发展进程中,唐代是继秦汉之后的又一个高峰时期。社会环境稳定和谐,百姓生活富裕,唐朝文化开放且包容性强,呈现出兼纳东西、融汇南北的融合状态。唐代统治者大力发展佛教艺术,使其具有很强的文化气息和很明显的艺术创造性,不管是遗留作品的数量、种类、质量,还是艺术价值,都是其他朝代不能比的。
佛教文化作为由印度传来的外来文化,自西向东传播,至唐代彻底完成了本土化。麦积山石窟造像同诸多佛教造像一样,体现出明显的世俗化和民族化特征。从形象上看,佛教造像越来越具有现实主义的特点,且有很强的地域性,总是会和石窟所在地区人们的长相类似甚至相一致,逐渐摆脱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那种深目高鼻带有明显异域色彩的形象。同时,中国女性美的特征也在佛教雕塑艺术中得到了体现,如颜面和悦,含睇若笑,温雅端庄等。菩萨造像更是集合了年轻女性的貌美温柔、艳丽动人以及身姿丰腴、婀娜多姿的女性之美,这一发展趋势与唐代的社会文化背景是密不可分的。这些无不体现出唐代社会审美趋向,体现出自信与自省的文化特点。
(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
作者简介:化雷(1983—),男,山东莒南人,硕士研究生,文博馆员,研究方向为雕塑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