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村上春树的艺与道的世界

作者: 张静 刘丽

村上春树的崛起可谓是一个“异数”。他的神秘始终让人感到一种困惑和矛盾。他的作品以独特鲜活的魅力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村上春树这个人。近几年来,学界对村上春树的研究与探讨大部分是学术式的、民族式的或历史式的。这样的模式在笔者看来有些束缚了学者对村上春树风格的延伸探索,所以本文以一种自然的大我思维角度来阐释村上春树所构建的道艺世界。

陆九渊在《语录》中说:“艺即是道,道即是艺。”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是道与艺的合二为一。村上春树则是在融万物为有形中构建自己的乐园世界,从他的日常习性中就能略见端倪。他对于物的关注甚至比人要多,他喜欢猫,像对待自己的知心朋友一样,对它体察入微;他有两个心爱的印章,一个章是趴在吃草地上的小兔,一个是一对红蜻蜓。也许用这样的童心配上他现实的年龄,或许可以让他在岁月的流逝中发现最初的本真。因此,本文通过了解村上春树的写作与跑步的缘起、过程及最终的期待,来深入了解他的“本真”世界。

一、《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的艺

宗白华曾借庄子在《养生主》中关于“庖丁解牛”的故事来说明“道”与“技”“艺”的关系:“庄子是具有艺术天才的哲学家,对于艺术境界的阐发最为精妙……‘道’的生命和‘艺’的生命,游刃于虚,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令。”而村上春树体解的是世界,是人生,也是自我。他试图构建一个更高层次的道艺世界来容纳自身与世人,以自身为基点,为自己、为世界寻求一条通向未来的道路。《当我跑步时我想谈些什么》是村上春树第一本只写自己的书。书中的前言写道:“诚实地书写跑步,也就是在某种程度上诚实地书写我这个人。”所以了解村上春树的生活经历和个人心路历程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使读者更深更广地解读其作品。

(一)写之艺

村上春树走上写作之路可以说很“突然”,如村上春树所写的“有什么东西静静地从天空飘然落下”,而自己只是“明白无误地接受了他”。村上春树认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次机会,或者是一份礼物,抑或一种使命,而他只是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而已。这种“自然”的成就让外人一度惊为天人。但村上春树却认真地接受了它,并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实践着它。创作每一部作品时,他都如同对待新生的自己一样,不断发现自己,深化自己,让每一部作品都渗透着“新”的生命体验。对于村上春树来说,无所谓胜负成败,最重要的是在完成之后,“能否感到自豪或类似自豪的东西,写出来的文字是否达到了自己设定的基准”。可以说,村上春树把写小说当作对自身的磨炼,只求自己的安心。这类似王阳明的“良知说”,即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

当然,村上春树的写作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这过程中也经历了波折。“事实上,无论是现实系还是非现实系,村上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时代的伤痕和烙印,只是有时作为背景、有时作为隐喻,更多时候是在小说人物的对话调侃与交锋中呈现。只是这种关注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无法撑起小说的内核——无法深入,这是村上长期以来的创作瓶颈所在。”因此,他也会感受到空虚。这种让村上春树感到某种精神上的虚脱之感包括写作上的“厌倦”和跑步时出现的“跑者蓝调”,村上春树自己似乎也寻觅不到恰如其分的表达,暂且把它认为是近乎“心灰意冷”。但笔者以为这是一种极致超越后短暂的身心反应,也类似十月怀胎期间的虚弱感。也许有些矛盾,但是这其中孕育着一种新的生命,而村上春树正是通过这些磨炼来提升自己,所以这也可以成为村上春树的一次转机。随着越来越多的读者在感受他的作品,村上春树感到一种紧迫感,这也是一种责任感,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读者。因此,在1980年写完《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后,他不再停留于“仅仅诉求感觉的文字”,而开始向更深处探索。他开始通过跑步来“深凿”自己的语言、肉体和灵魂上的感觉,以期能够更加胜任这份使命。

语言作为一种与周边各种事物(包括物质和精神)进行沟通交流的媒介,是承载一切的平台。数字媒介的勃然兴起使原始的语言黯然失色。语言的艺术魅力被技术所“祛魅”或“解魅”。也正因为如此,村上春树在重构一种“世界性”语言,给僵死的语言注入一股生命力,让读者在他的艺术世界里尽情地享受生命的流淌,从而达到一种“语言自助”的自由境界。村上春树一再强调,“文学最重要的是语言,有语言自然有故事。再有故事而无语言,故事也无从谈起”。为了能够更加深刻地感受语言生命力的力度,他没有用自己所熟悉的日语创作,而选择用自己并不擅长的英语,语言在他脑中不断接受磨炼,进而把语言的魅力尽善尽美地传达到读者的心中。这种“新”的体验赋予语言独特的生命力,使语言脱离了作家的束缚,拥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这种语言自身的独立感和与读者的距离感,使作家、读者、作品、世界自成一体又彼此联系,达到一定平衡持久的状态,进而衍生到更广阔的空间。

(二)跑之艺

“正式开始每天跑步”“跟决意当一名专业小说家大致相差不远”,村上春树从1982年秋天开始跑步,持续跑了将近二十三年,几乎每天都坚持慢跑,每年至少跑一次全程马拉松,迄今共跑了二十三次。从最初的二十分钟到最后每天三四个小时的跑步,与他的小说从短篇到长篇一样的令人不可思议,但村上春树却一如既往地坚持下来。虽然在这期间也出现过“跑者蓝调”或“空白期”,但村上春树从未放弃,一直在不断突破自我,向着更远处奔跑。村上春树把它们当作一种磨炼,一次次命运的考验,也是一种享受。长跑可以让他充分地磨炼自己,洞察自己的局限,使自己更加持久地写作。

跑步和写作不仅合乎他的性情,更让他不断感受着自我,领悟着生命的真谛。“如欲处理不健康的东西,人们就必须尽量健康。这就是我的命题。甚至说,连不健康的灵魂也需要健全的肉体。”村上春树在跑步中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及世界中的自己。他曾在一天中目睹三条狗和十一只猫在马拉松大道沿线丢掉性命,看到从旁边漠然走过的人们,感受着自然、生命与人交织的世界。村上春树的跑步同写作一样,是一次次探寻人生奥义的路程。在跑步中,村上春树喜欢听的音乐是“满匙爱”乐队的《白日梦》和《满匙爱之歌》。这样,他的步伐就具有了节奏感与旋律感,就像一首歌一样流畅。这种感觉与村上春树创作和读者读他的作品的感受有着异曲同工之效。

二、《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的道

村上春树的艺术构思和思维表现出自己独特的艺术空间。那是一种按照自然的心灵波动所创造出的天然之作。村上春树不仅把它融于自然界,也融于世界历史的长河中,让每一个读者从中自由地摄取生命的气息。这种自然我与世界我的完美合一所构筑的艺术空间蕴含着村上春树对自己和世界的道,是一种对自由的解脱,也是与世界的回归。

宗白华在《艺境》一书中说:“中国人对‘道’的体验,是‘于空寂处见流行,于流行中见空寂’,唯道集虚,体用不二,这构成中国人的生命情调和艺术境界的实相。”王船山的“以追光摄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则表现出中国艺术的最后理想和最高成就。王文斌在他的《日本八道》中就从歌道、书道、茶道、剑道、艺道、柔道、香道、花道这八个方面,凸显日本在艺术与精神上的追求。村上春树就是想要创出这样一种“千锤百炼”的作品,把它当作一个生命体,一位同道之人,一种对道的追求与尊重,也许这是对日本文化最深的了解。笔者以为,村上春树正是通过他的作品来达到这种“通天尽人”之道。

(一)走与跑的哲学

说起“走”,笔者不得不想起鲁迅在《故乡》里的:“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当时,在“没有路”的情况下,人们只有一条出路:自己“选一条似乎可以走的路”。作为真正的猛士的鲁迅“用这希望之盾,抗拒那虚空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村上春树也似乎在这空虚的暗夜中反抗着,不断扩大自己的世界,让更多的人从中授艺得道。而且,如今并不是“没有路”,只是“路”被固定在一个位置,成为一条死路。人们在这条路上,像机器一样走着,留不下人的足迹。所以村上春树试图用另外一种有力的方式在这条路上留下一个人的足迹。这种有力的方式就是“跑”,用跑的冲劲,冲一条活路。只是他没有停留在本国或现代世界,而是向更深处延伸,这种大历史观,大生命观体现了村上春树与常人不同的一面。

他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说:“与其勉为其难地一直奔跑,也许适度地走上几步更为聪明。许多跑者正是这么做的,边走边让双脚休息一会儿。我却一次也没走过。为了做舒展运动,我反复地驻足休息。然而我不走。我可不是为了走路而前来参加这场赛事,而是为了跑步才来的。为了这个,仅仅是为了这个,我才乘坐飞机,特地赶来日本的北端。不管奔跑速度降低了多少,我都不能走。这是原则。违背了自己定下的原则,哪怕只有一次,以后就将违背更多的原则,想跑完这场比赛就难上加难了。”不断地“跑”下去,不敢停下,怕再也无力挪动脚步,村上春树不愿意凝固和停滞,只想寻求自由的生命的力量。

(二)节奏与旋律的共振

节奏对于村上春树来说有着不一般的重要意义,无论在生活上、跑步上还是写作上都体现出一种音乐性的共振感。持之以恒,不乱节奏,这是他为自己定的原则。当然,光有节奏只能算作生活规律的一般人,村上春树在节奏之外又加入了生命的旋律,使这三者之间形成一种共振的效果,从而让他的世界充满了美的元素。“满匙爱”乐队的音乐是村上春树所喜爱的,那是一种“不无谓地夸大自己的音乐”。“当我潜心倾听这令人心平气和的音乐时,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我身上的形形色色的事情,便点点滴滴地苏醒过来。”村上春树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演讲时说:“我的风格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首先,除非绝对必要,我绝不给一个句子增加任何累赘的含义。其次,每个句子都必须有节奏感。这是我从音乐,特别是爵士乐中学到的。在爵士乐中,了不起的节奏可以造就最伟大的即席效果。一切都取决于节奏的轻重缓急。为了维持这一节奏,绝对不能有任何额外的重量。这并不意味着一点重量都不要——只是不能有任何累赘的重量。你必须把一切赘疣统统切除。”可靠的节奏配上自然的旋律,幻化成的美妙音乐融进村上春树的生活、跑步和写作。他认为“按照与自己相配的节奏,借助自己喜欢的方法去追求,就能极其高效地掌握知识和技术”。但这并不是说,这只是属于他自己的音乐。村上春树意图不断扩大自己的世界,容纳更多的东西,更广的地域,更深的感情。他的观察外物的角度是独特的,不是单纯地与外界进行话语交流,而是用心体悟,把它们画在自己心中,再将它们慢慢融入自己的世界。由此带来的效果是一种宛如音乐般的自然之美与真实之美,因而才能够最大程度上传达这种共振感。

(1.吉利学院博雅学院;2.四川省农业科学院科技保障中心)

作者简介:张静(1987—),女,山西吕梁人,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为语言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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