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日本落语艺术的发展与困境

日本落语艺术是日本的一种传统表演形式，在日本曲艺界占据重要地位。作为一种传统艺术，日本落语艺术有比较强的生命力，但其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大潮中也同样面临着被淘汰的挑战。文章阐述日本落语艺术发展过程中的进步与困境，探讨传统艺术在现代发展中如何生存等问题

落语是一种起源于日本室町时代，至安土桃山时代、为战国大名所服务的一种语言艺术，最开始指的是“讲笑话的人”，而后经过发展，变成类似于评书的一种艺术形式：讲故事的人（落语家）坐在舞台上，以肢体语言、口头模仿等形式描绘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滑稽故事。因其每段演出最后都会有名为“落下”的包袱，在结尾处以“情理之中”的形式戛然而止，就如同“落下”一般，故被称为“落语”。根据结尾形式不同也会有不同分类：有“仁輪加落ち/地口落ち”（双关结局，谐音梗结局）、“仕込み落ち”（伏线回收结局）、“逆さ落ち”（反转结局）、“考え落ち”（耐人寻味的结局）、“見立て落ち”（比兴结局）、“トタン落ち”（戛然而止的结局）、“しぐさ落ち”（动态结局，以某种特殊动作为结束）、“拍子落ち”（按照一定节奏结局）、“まわり落ち”（轮回结局）、“間抜け落ち”（愚者结局，以展现人物滑稽可笑作为结束）、“ぶっつけ落ち”（脱节结局）、“夢オチ”（梦境结局）十二种形式。

落语比起其他如能剧、歌舞伎等日本传统艺术相比，有着运用道具相对较少、舞台要求较低、观众审美要求较亲民等优点，具有相当高的人气。同时，对于表演者来说，落语并没有非常高的入门门槛，一般会说一两个小段子便已经可以算入门，这也就让落语在日本各阶层都广为流传，并出现了“上行落语”与“江户落语”两大流派，落语艺术欣欣向荣遍地开花。对于关西地区的人民来说，落语是一种很接地气的娱乐活动，常在露天设座，布上膝隐和见台，拿上小扇子（关西称之“张扇”）和小拍子便可口若悬河；对于关东人来说，落语则多为风流雅士的消遣，与俳句、狂歌、川柳同为文人的趣味爱好。随着职业、非职业落语家和观众逐渐增加，专门的落语曲艺场“寄席”开始出现，落语由此渐变成普通日本人茶余饭后的娱乐手段，期间受天保改革、明治维新等官方压制或外来文化冲击，最终仍然存活下来并继续蓬勃发展。

20世纪20年代左右，落语艺术进入漫长的探索与发展期，这段时间，因为关东大地震、娱乐方式的增多与现代文化的冲击等，落语艺术发展深受打击，在求新与守旧中挣扎生存。落语活在传统古典落语与新作落语夹缝中，日本也在探寻传承这种古典文化的道路。

本文主要分析日本落语艺术传承与发展变化，一窥值得借鉴的日本传承传统艺术优秀经验。

一、落语分派交融与协会诞生

落语开始并非只有职业落语。天明至文政年间，非职业落语盛行一时，甚至出现专门的排行榜，专门设有“非职业落语家”一项，将受欢迎的业余落语家名列排行榜上。虽然非职业落语盛行一时，但落语家的生存条件较差，他们的境况又因派别之差而略有差异。江户落语派落语家因江户落语自古供风流雅士消遣，文人趣味相对较浓，故其生存条件不算太差；上方落语派则比较艰苦，为了从观众那里赚取生活费，表演者想尽一切办法逗笑观众，只要是观众喜欢的东西都会去尝试。这样针对观众喜好的表演价值偏向，直接导致江户和上方落语两派表演、演绎风格的不同。

虽早在江户、明治时上方、江户落语两派已有交流，但从落语段子内容看，大正时两派落语的交流最频繁。此时，上行落语段子素材大量传至江户落语里并在东京等地遍地生花；江户落语众多表演者也出关西表演，在大阪、京都等地流传。“上方趣味也有很多改建成大阪风格的寄席，睦会派最近甚至圆右上台的时候，也在后台演奏大阪式的鸣物，艺人也模仿上方式，把脱下的羽织扔进右手边，真令人恶心。”可见此时东京用大阪式演出的剧场已不少。

这时最具代表性人物是第三代柳家小样和第二代桂三木助。第三代柳家小样在大阪、京都等地修学，师从桂文吾，把关西段子带回东京，并在上方落语风格中加入许多逗笑台词和动作，使上方落语开始移植关东，获得巨大成功。第二代桂三木助由于移居东京，把大量上方落语段子传播到东京落语家中。

上方落语很多表演形式也在这时逐渐传入江户落语地区，如“出囃子”，即落语家出场时使用的出场音乐，用于提醒观众下一位出场的落语家的身份。此前江户落语并没有给每位落语家安排固定出囃子的习惯，大阪上方落语家受邀到东京表演后才渐成传统。随着交融程度逐渐加深，出囃子也逐渐发生变化，1926年，开始出现三味线、太鼓，兼与西洋乐器合奏的出囃子。这些都说明上方和江户落语的交融与协同发展。

大正时期的落语面临较大的发展危机。一方面，新的大众娱乐逐渐进入大众视野，浪曲、喜剧、电影等新型娱乐方式逐渐融入日本平民百姓生活之中，落语的地位岌岌可危；另一方面，随着三游亭圆朝等一批传统优秀落语家相继去世，落语缺少名人效应，内部向心力明显下降，影响力也逐渐减小。松崎天民曾在作品《漂泊の男流転の女》中谈及当时落语的困境：落语、讲谈之类的舞台为何衰退，不仅因为其他视觉艺术的兴起，更是因为演“寄席”运营模式和组织机制已跟不上时代需求。

“寄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1913年6月2日的《都日报》对此有读者留言：“不管怎么说，当下的剧场，其兴行方面，观众服务上有所改善，但落语寄席却在经营模式、在剧场管理上依然墨守成规，艺人不热心，未能作为在一晚的欢乐中安慰全天劳务下来的娱乐场所，未能实现身心放松的娱乐效应，很煞风景。”可见，当时寄席作为服务行业，在管理与对观众服务上都有比较严重的缺陷，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点：首先，观众对这种毫无新意的段子开始感到腻烦，再加上当时落语表演者多、表演时间短，观众对寄席怨言颇多；其次，落语界当时出现了一种新型职业，称之为五厘，因向艺人和席亭间收取5%佣金而得名，类似于艺人与表演公司间中介的角色，三游派圆之助、橘清，柳派大歌茂、大与枝等，都有幕后五厘，这些人作风傲慢，席亭和艺人两方皆不喜欢；再次，日本不少人通过发战争财成为暴发户，并将大多分钱投入风俗业中，许多落语家因此转行或兼职于风俗业，受聘招待这些人，有些大牌艺人因此怠慢寄席演出，甚至擅自缺席。而当时寄席根据“步兴行”体制领薪，落语家不需要付出多少，也不强调落语质量，应付了事便可按比例抽取寄席收入，使得经营者和观众十分不满。

这篇报道播出后，很快引起民众共鸣，民众纷纷谴责寄席不学习进步、落语家耍大牌等行为，众多声音随着报刊等形式传播，引起了民间对寄席的一次大讨论。寄席方也清楚其害，开始寻求变革之道。1913年，由神田连雀町的白梅亭、神田神保町的川竹亭等寄席组建的“连合寄席组合”制定五条规章：“遵守寄席艺人攻守同盟之事；恪守每五日巡演联合席之事；力所能及下调入场券价格之事；减少冗员，以少数人不变更、确保高座顺序之事；生病外不缺勤之事。”虽然这种规章制度不能完全杜绝落语家罢演等情况，但随着效法寄席逐渐增多，寄席对落语家演出产生较大的威慑力，落语家也会碍于寄席的压力而保证演出质量和次数。4月中旬后上野广小路的铃木亭、青山的富岳座、银座的金泽亭、浅草的并木亭等寄席也相继加盟，五条规章制度正式确立。本质上，此次危机就是旧体制无法适应落语界发展新情况而导致的，这五条规章制度只能算补救之策，不能彻底改变落语界急需解决的问题。

1917年，橘家圆蔵（四代目）、三游亭圆右（初代目）、柳家小先生（柳家小さん，三代目）联合出资建立“东京寄席演艺株式会社”并宣言：“正在准备色物兴行方法的大改革，即将寄席与艺人之间约定俗成的契约模式‘步兴行’，特别是不少艺人因同时承担复数演出活动等而缺席的情况也多，只靠着落语不宜招致观众，故市内各寄席大团结联手成立会社，从柳三游两派中出人选，制定月薪，充分发挥艺人们之本领。”此布告最直接影响是改“步兴行”为“工资制”，以人气为主要参考决定月薪。新体制不仅保证寄席利益不受损害，也剔除大部分不称职落语家，留下更多有真材实料的落语家，同时也能刺激落语家精进技艺，促进落语发展。

当然，改革也非一帆风顺。首演当日便发生骚乱，旧柳派的柳亭左乐在高座上演讲反对月薪制，被选为演艺顾问的春风亭柳枝、小柳枝等落语家们已领取上席薪酬却未出席。也有一批无视演技实力，注重人气本位，对月薪制度不满的艺人与执念旧制步合制的席亭联合，通过协商结成“三游柳连睦会”，还有一批人寄席中途脱离新设的“演艺中立会”，各派相互竞争，直到1923年以关东大地震为契机才最终联合在一起，成立后来的“落语协会”。

“落语协会”的建立是上方落语与江户落语交融、新旧体制落语家斗争妥协后的结果，“步兴行”和“工资制”被落语界接受并且延续下来。从过程上看，新旧体制斗争中，各方各派都尽可能地讨好观众，吸引观众了解落语，这种竞争对落语发展仍属良性，突破了落语界长期停滞不前的窘境，使之进入一个全新的活跃期。江户与上方落语交融，也让落语发展有了更好的文化基础，能够推动双方学习并发展。

1931—1945年，日本政府采取高压的文化政策，落语界深受影响。在战争夹缝中发展的落语出现选材内省的现象，并陷入人才大量外流的困境，其发展停滞。但这期间一批新作落语给落语界带来了一丝活力，为此后“落语热”奠定了一定基础。

二、新传媒冲击下的夹缝成长

1945年后，日本实行严格的文化审核，落语界深受其害，据要求，对不适应民主化需求的落语段子予以禁止，称之“自肃禁演落语二十七种”，无论是古典落语还是新落语都受到相当的冲击。同时，受现代文化的影响，日本民众获得更多的视听享受，包括落语艺术在内的经典传统艺术则受到巨大挑战。

1948年后，随着收音机产量增加和电力状况好转，广播普及度大幅提升。1949年3月底，收听签约数达到8 650 037人，家庭普及度达到53.8%，随着广播的民主化，节目也进行了全面改革，从国家本位转向以听众为中心，娱乐节目占比大大增加。与此同时，电视也在不断发展，1953年2月1日，NHK东京电视台开始播放电视节目，在1961年达到1 000万以上的签约量，家庭普及率达到55.5%。顺着这股东风，落语家脱离寄席束缚，朝电台、电视等方向发展。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电视的高速传播使得日本掀起一阵“落语热”。其中，作为落语协会理事的“爆笑王”初代目林家三平改造传统落语，以更加简明的方式讲述落语故事，通过电视节目大范围地传播落语文化。1966年，NNS也随潮流开始播放《笑点》，邀请日本演艺界人士讲解，越来越多人重新关注、喜欢落语，日本许多学校都有设立落语研究会（称落研），供各年龄层的落语爱好者研究、学习，并举办一些活动传播落语。1966年，东京教育大学学生联合14所大学结成全关东大学落语联盟后不断壮大，在2005年与2011年分别建立关东落研联合与东海落研联合，逐渐成为落语传播的重要组成部分。

进入泡沫经济时代后，日本民众的娱乐方式更为丰富，游戏机、个人电脑、铂金哥等娱乐设施在东京等大城市普及。在此背景下，古典艺术节奏慢、表演人审美与民众审美差距大、观看规矩多、门槛高等问题却彻底暴露。失去和其他娱乐方式的竞争优势，落语的生存岌岌可危。同时，落语会内部也严重内讧，第六代三游亭圆生（三遊亭圓生，六代目）、第三代古今庭志朝（古今亭志ん朝，三代目）、立川谈志、第七代橘家圆藏（橘家圆藏，七代目）及其弟子脱离落语会，后形成東京では落語協会（东京落语协会）、落語芸術協会（落语艺术协会）、立川流、円楽一門会（圆乐一门会）四家分立的局面。某种意义上看，四家分立局面也推动了落语界的良性竞争，促进了落语的创作与发展。

受新传媒、新娱乐方式影响，落语也开始以新形式进入平民大众视野。落语题材开始广泛地出现在日剧、漫画、动画等新生媒介上，多栖衍生。TBS、NHK等日本电视台对此十分感兴趣并给予这些落语题材的作品很大的流量支持与平台支持。落语《寿限无》被多次改编成NHK儿童教育故事，日本新生代从小无意识接受落语。电影、电视剧领域，落语题材早在1955年就有发掘，浜野信彦导演的电影《哭笑地狱极乐》公映，被认为是1945年后最早一部以落语为题材的影片；1960年，日本电视台播放的《落语家古今亭志生》则为第一部落语电视剧。目前以落语为题材的电影有18部，电视剧有16部，这些为落语传播提供了助力，使观众熟悉、喜爱落语。在“00后”比较熟悉、喜爱的动漫里，也有大量落语题材的创作，其中较受中国观众熟知的动画有《昭和元禄落语心中》《我家师傅没有尾巴》，前者讲述的是大正至昭和时代的江户落语发展，后者则讲述上方落语的基本常识与段子。这些动漫在世界范围内传播，推动落语文化在世界范围内发展。

三、落语未来的发展方向阐述

日本神户学院大学中日戏剧研究方向的中山文教授曾说：“在当今社会，传统文艺大势已去，已不再是主流，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事实。但是，当今的我们至少不能让本国人不知道本国的传统文艺是什么。”随着问题越来越突出，日本许多专家学者都留意到传统文艺在新时代大潮中的流逝问题。

需要承认两个现实问题：首先，传统文艺在传播方面、娱乐方面及人群受众方面都难以和新传媒相比较；其次，传统文化的传承人越来越少。目前，落语的从业者大约只剩下数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已经成名的真打，前座和二目加起来不足百人，换言之，落语陷入后继无人的危机之中。

一种古老艺术需要大量人员了解、参与并传播才能始终保持强大的生命力，而不是闭门造车，只做内部人员才能看得懂的文化。为促进传统艺术的传承与发展，笔者提出以下几点建议，首先，打铁还需自身硬，落语行业内部人员，可开通YouTube、推特介绍落语文化，拉近与观众的距离，并听取观众的意见对落语表演进行一定的创新；其次，文化专业领域如动画漫画领域越来越多地关注到落语，创作者可通过改编的形式讲述传播落语故事；再次，民间普通人群层面应该注重艺术的传承，主动了解落语、学习落语，提升落语的曝光率与影响力。这几点可以作为日本社会人群为落语等传统文艺找寻未来发展方向而采取的有效性措施，也可以为落语等日本传统文艺项目注入新的活力。

（南宁师范大学法学与社会学院）

作者简介：易明灏（2001—），男，广西梧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化史。

通信作者：蔡宛平，邮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