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食鱼

作者: 戈子

洛阳曾为皇城,十三朝古都,吃食留传,固然不少。外地人感兴趣的多为民间小食,这些扎根于闹肆居院夹缝中的老铺,环境一般,名气却很大,周边七街八坊三代人吃出来的,味道自然经得起挑剔,一张磨得发亮的条凳,常是爷爷坐了,孙儿坐,只要不举家迁徙,便是四邻般的熟客。假使有某个胡同的祖宗牌坊显了灵,破落四合院中出了个高官显贵,虽早移居城南新府,却还是隔几日差了老妈管家,拎个西洋的保温桶到老宅旁,买来回去忆味。此等百姓之口调出来的滋味,说不上飘香百世,倒也源远流长了。常见夜半下了火车的旅客,饥肠辘辘之时,顾不上投宿,直叫了车寻夜宵来填。车主推荐的地方准是自家旁的老店没错,不见得为了照顾邻居生意,只是自小沁入骨中的味觉,总认可此家比别家来得地道。更有城中人士,外地亲友来访,也引到吃惯的店中品尝,一是信任掌勺师傅的手艺,不至于在外地亲友面前砸了颜面,二是兼具自夸的意味,炫耀一下口腹之福,如此这般传播,老店名气便不限周边坊市,久而就成了著名小食,城市的招牌了。洛阳市井小食众多,却也不是一家独大,近五六年来,市面日趋繁荣,旅店酒家,也越开越多,各路菜系登场绽艺,私府御膳更略有几所,鄙人不才,也不财,大酒店只浅尝过一二,但馋人总喜回味,今儿就说说龙门山伊水畔的东山宾馆吧。

洛阳龙门东山宾馆,修造于龙门石窟对面东山山麓,西拜卢舍那大佛,伊水灵波环绕成座,北接香山居士化鹤之地,现已辟作卖票的景区,园中古柏葱葱,池碧水清,很是清静,馆中住客如有心祭拜,寸步可至。南侧林荫又通白乐天任河南尹时捐修的香山寺,民国二十五年,蒋公五十寿诞,便在此寺别墅中承贺,至后来杨成武将军秘密囚于洛阳,也困居在此几度秋寒,前瞻往事,倒也观得出宾馆的选址精妙。馆中宾舍俱效蔚古风,绿檐红栏,凌阁飞椽,颇有几番富贵,更引山顶温泉巧构成飞瀑涌泉,迎朝日而氤氲,又添了几分仙意,纵览规制,雅俗相恰,甚也得体。时庚寅年入夏,我曾下榻东山宾馆,在此盘桓了一月之久。因与宾馆主事宋经理曾有一面之缘,蒙其照顾,准我与国府随行同食,不必每日奔波宿舍与工作餐堂之间,数日食来,竟增重二斤有余。其实,增重之因,非餐餐龙肝凤髓所补。宾馆每日所供,即便是国府随行三餐,也需循律遵章,不可擅用珍禽贵味之食材,仅野蔬家禽,米面山菌之类。如此月余,又不多见重样菜式,蒸、焖、烤、涮、炖式式常新,足见大宾馆后厨功力之深,用心之细,自然口味上也甚得我这馋人所喜,一时口滑,便多养了两斤肉贴在身上。繁多妙馐美羹中,自认熏伊河鱼、鲜蒸青茄和梅干菜扣肉这三样,虽材料都极普通,洛阳城内后厨尚无人可出其右。

熏鱼为一道常见南派冷食,以沪上老大房为佳,北方难食上品,我于数年前赴沪探望在复旦攻博的同窗,尝得一味,是否为老大房不得知,但块大色黑肉紧,确是沪派熏鱼,甜咸适口,干香留齿,鱼肉韧而不老,弹牙却不费嚼,一时贪恋其味。北上之后,念其留香,但凡在席上揽得点菜权,多点此味,却少有适口,不是太湿,入口成糜,就是不够入味,更有甚者,斩切之后,只鱼皮酱色,鱼肉却是灰白,软塌塌的铺在长方形的瓷盘中,拈箸尚未入口,便腐腥冲鼻,只得悄悄掩于桌台面巾中。沪上熏鱼虽好,毕竟遥不可食,再者卖相欠佳,色黑如炭,块大难辨。东山宾馆的熏伊河鱼,与沪上熏鱼相较,则就高明多了,不但滋味出众,卖相更是讨人。选伊河活水草鱼,取其肉质紧密,刺少鲜美,刮磷剖肚,除去腹中黑膜,斩成厚薄适中的片。熏鱼名为熏,实为炸,鱼肉斩的太厚则炸不透,吸不进调汁,斩的太薄,则容易炸干,硬如胶片,这斩片的功夫就全靠师傅的经验了。东山宾馆的一盘熏伊河鱼,斩片恰到好处,不至太厚,又非太薄,炸的火候也很老到,绝不会出现内有白肉或硬坯无法下咽的情况,因使秘方调味,加了蜜汁,非单纯酱油浸渍,则色褐红如瑙,鱼肉纤维丝丝可辨,调汁均匀渗入肌理,决不浮于表面,更不会拖泥带水,鱼肉虽较清蒸失了肥腴,却入口干香酥烂,不糟不糜,甜咸熏味厚而不滞,任凭你反复咀嚼,甜的缠、咸的绵、熏味的飘逸仍不断随齿间涌出充盈舌尖。此佳品,用来下酒或饮茶,更得妙趣。

一日闲暇,我见盘中少有剩余,随唤堂倌包来,登宾馆中观阙阁拿来饮茶,熏鱼味甜咸厚重,饮绿茶最宜。夏日山风温醺。点下迎春毛尖一壶,舒展于阁台藤椅之上,临伊水碧波粼粼,面西山暮色撒金,捉一片熏鱼入口,呷一口茶泉铺喉,茶的清苦高远,鱼的浓郁婉转,在味蕾上辗转交融,化作麦田中的袅袅炊烟,如再垂下丝丝细雨,至夜幕降临,低斟浅酌中观江中渔火点点,即便是身处北国,亦有江南意趣。

我的老师郭孝民

裴建新

近几年,我经常随洛阳一些书画家到洛龙区李楼镇金土地书画院参加活动。金土地书画院院部驻扎在李楼镇楼村,楼村向南五六里路是我外婆家的南王村,两个村子都处在伊洛河夹河滩上段,风土人情相同,使我感到很亲切。过了虚应故事阶段,“画外音”就成为交流话题。

有一天,金土地书画院刘跃进院长介绍说洛阳画家郭孝民就是这村儿的,接着就讲郭孝民与楼村的故事。郭孝民出身贫苦,断断续续上了7年小学,1948年后学医、务农,三年后,又考上初中……1962年8月,从西安美术学院毕业时,已经28岁。1970年郭孝民调回洛阳矿山厂工作,时间不长就闻名于洛阳画界——颇有“陆机入洛躁起才名”之气象。那时他除了节假日,每天骑自行车从楼村到矿山厂上班往复六七十里路,回到楼村家里后,忙的是农活、家务、给乡亲画画、画像,还注意发现青年书画爱好者辅导他们学书画……1985年“落实政策”,他才带着妻小定居涧西。

我认识郭孝民老师源于1998年参观一次画展。

当时我在中铝六冶机电安装公司物资设备部工作,工作之余读书看报,接送孩子上学下学,生活很安定。但是我经常为我没有一技之长而烦恼。在烦恼中不停思考选择。我从小就喜欢牡丹,后来比较关注洛阳日报关于发展牡丹文化的报道,不断受到启发,就产生了画牡丹的想法,有了想法后我就经常去看画展,到书店里翻书找牡丹图片,比照每个画家牡丹画的特点——这也算是“做功课”。那一次参观画展,我看到郭老师的作品,突然从心灵深处生发共鸣之感。郭老师的作品看似信手挥洒不经意而为之,细品就发现用墨浓处厚重而不滞,淡处灵秀而不晦,浓中有淡,淡中有浓,灵秀处见厚重,厚重处见灵空,率意酣畅,苍劲有力,妙意横生,出神入化。一幅画中,我看到了牡丹雍容华贵,富丽堂皇,而又刚直不阿的风骨。驻足许久,离去再回,流连忘返。我很是激动,下定决心要拜画者为师!

参观画展后,我就给我们单位工会宣传部的同事聊起参观画展的收获和拜师的愿望。不料,同事一笑说:“郭老师在矿山厂工作,俺们是好朋友,你真想拜他为师,我带你去见他……”,我说:“一言为定,说话算话……”周末,我就叫同事带我去郭老师家中。没料到我这么容易就见到了“真神”!眼前的郭老师,头发花白,干净利落,眉目慈祥,看上去就很有亲和力。当我说明来意,郭老师笑了笑说:我先给你讲一些绘画的基本知识,然后教你画画花瓣,你回去好好画画,等画好了你再来,看看天赋怎么样再教你画花朵,画花蕊,画叶子,画枝干……我立即给郭老师鞠了三个躬,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我是零基础步入大师门下的,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回到家中,下班之后,料理了家事,我就开画,一遍又一遍。第一次带着“作业”去见老师,我一而再给自己鼓勇气。郭老师审视了我的作业,说:“你不是笨人,看着聪明着呢,只要勤奋、努力一定能画好”。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从一个叶瓣、一朵花到一幅完整的作品,我每一次带着作业去见郭老师,他都会肯定我的进步,指出一些不足,慢慢地老师夸得多了。我也一直很努力,也因此享受在画画的乐趣中。

2007年,郭老师溘然长逝。我顿觉无助,十分伤心。学艺往事再现,我泪眼婆娑,默默念叨:郭孝民,我的恩师!我定以我所学报答恩师!

2008年初,我在洛阳日报上看到了“洛阳市人民政府在河南省第二十六届洛阳牡丹花会开幕式上举行《千人千米绘牡丹》捐赠2008北京奥运会组委会并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型活动启示,我作为一个普通的职工,也想为奥运会做点事,也想借此告慰恩师在天之灵。于是,我就带了一幅我认为画得最好的四尺竖幅作品,按照启示径直到洛阳博物馆找到组委会的王绣老师。王绣老师和郭孝民等老师是改革开放以后洛阳牡丹画派的创始人,她是我崇拜的女神。王老师打开了我的作品,看到最上面的一朵花,就问:“你是矿山厂的?是郭孝民的学生?”我回答:“我是郭老师的学生,我在中铝六冶上班。”王老师说:“你画得不错,快去美协报名吧。等活动结束,参加这次活动的人员,都可以加入洛阳市美术家协会。”我当时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生命中有这么多贵人相助,太幸福了!

在这次活动中,我获得了优秀个人奖,作品被北京奥运会组委会收藏,我也因此成为洛阳市美术家协会会员。

恩师指引了我人生的方向,增加了我生活的自信。

在楼村,在恩师的故里,我增加了对恩师的了解。他以顽强的毅力度过了艰难的岁月,以恒久的追求走上了艺术的高峰,以玉润的心给他的弟子们辟开了人生的一片清空。德艺双馨,他是河洛大地的一座丰碑。

“恩师难忘意深浓,桃李人间茂万丛”“天涯海角有尽处,只有恩师无穷期。”我骄傲,我是郭孝民的学生。郭老师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也是一种有形的继承。我将终身铭记他的教诲,认真践行传承。“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

高祐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徐礼军

缘分来时挡不住,缘分去时留不住。谁能想到,我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山野之人,竟与被誉为民国洛阳书坛“三驾马车”的高祐、林东郊、李振九发生“量子纠缠”,并与高祐、李振九的后人产生过交集。

限于篇幅,这里只说高祐吧。7月10日,“牡丹文学杂志”公众号推送了沙草先生所写的《高祐〈嵩洛草堂遗编〉出版纪实》一文。此文发表于《牡丹》2016年第1期,虽然已过数年,不过读来仍觉得亲切,并令人感慨万千;虽然文章较长,但仍吸引我一口气读完。

这是因为,我与《嵩洛草堂遗编》也有一份难以忘怀的缘分。

因为工作关系,我曾于2014年《嵩洛草堂遗编》出版时获赠了一套,受托送书的青年才俊余子愚,很郑重地对我说:“这套书很有分量,很有价值,你慢慢品读,也许会有所收获,能写点东西。”

子愚诚不欺我,此书确实厚重,不仅博雅耐读,而且发人深思。九年来,我时不时翻看这部煌煌巨作,只觉得很享受,但竟然没有为其写下只言片语,颇为愧疚,甚至惶恐。如今从沙草先生的文字里,进一步了解到此书在整理、编校、出版过程中的种种艰难曲折,便有了写点什么的冲动。虽有蹭热度、傍名人之嫌,但情之所至,不吐不快。

高祐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称为洛阳最后一个大儒的高祐,字福堂,号崛山子,今伊滨区庞村镇掘山村人,生于公元1873年,卒于1955年。

高祐晚年曾对自己有一个总结:人格第一,古文第二,书第三,诗第四。那就按照这一顺序,来看看他在人格、古文、书法、诗词方面的魅力和造诣吧。

人格修养,是他最在意,也最为公众乐道的品质。作为一介布衣,他在乱世中设馆或被聘于附近诸县舌耕授徒,教书育人长达五十八年。

当时的社学,又称乡校、乡学、讲堂等,是传授文化知识和进行道德教育的乡村学校。今伊滨区庞村镇是高祐的故里,也是古时洛阳社学较为集中的区域之一。民国时期,这一带虽已出现新式学堂,但社学仍存,高祐就是当地一位颇负盛名的社师。其祖父高凤书、外祖父陈丹书,都是清代有名的社师。家学渊源,加上他先后师从晚清洛阳名儒杨伯峰、何天根、孙佩南等,使得其才学渐渐闻名于洛阳。由于当时废除了科举考试,高祐遂打消了求学取士博功名之念,安心当社师,先后在附近村、镇和登封、临汝、禹县等地教书,可谓桃李满河洛。

其间,他也有过出仕的机会,一是参加乡试后入选国史馆誊录,但他弃而不赴。二是1923年陕西督军刘镇华曾延请他为社学教席,但他认为刘振华治下弊政丛生,不屑与之为伍,若走此“南山捷径,祐实耻之”,遂婉拒不就。由此可见其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的品性。

高祐不仅对父母十分孝顺,对兄弟姐妹和其他亲朋也是至诚至善。有一“小事”足以说明这一点:弟弟成家后要求分家,高祐便毫不犹豫、无所保留地将崛山故宅及田亩都给了弟弟,自己却迁到村东的庞村定居下来,再困难也不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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