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与原乡:廖华歌散文创作论
作者: 赵小燕廖华歌的散文素来以细腻、隽永著称。凭借着女性所特有的敏感而丰富的内心世界,她精于捕捉寻常生活中的亮点,并创作出了一批优秀的文学作品。知名作家李佩甫就曾这样评价道:“华歌是一位在艺术上勇于超越自我的作家。她以女性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童年的小山村,讲述伏牛山深处的爱欲与仇恨、骚动与纷争、魔幻与现实、罪恶与高洁,呈现了一个充满活力的民间世界。”本文试从女性书写这一角度入手,结合女性书写的相关理论,对廖华歌的散文创作加以分析。
一、女性书写与多元形象塑造
“女性书写”(écriture féminine)的概念由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作家埃莱娜·西克苏(Hélène Cixous,亦译西苏)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提出,其理论指向针对可以定义为“女性的”独特书写方式,并对其进行命名式描述和实践性倡导。[刘岩.女性书写[J].外国文学.2012(06):88-97. ]西克苏所说的女性写作主要是针对欧美的二元对立性别问题而言的,具体地说,就是父权制社会文化状态下对女性声音的压抑与埋没。社会地位处于压倒性优势的男性一方对女性一方具有绝对的支配性,在这种情况下,男性以绝对性的优势几乎垄断了包括艺术在内的所有公共性和私人性领域,在文学创作领域,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女性只能被动地处于默默无闻的、被描写的或者是被表达的状态。因此西克苏指出,女性必须书写自己,一方面倡导在写作中必须书写女性,另外一方面还倡导引导女性进行书写。此外,西克苏还特别提醒女性一定要通过自己的活动把女性写进文本,写进世界与历史。
与西方国家一样,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态度几乎是完全的压制与漠视。千百年来,中国女子或被限制在闺阁方寸之地,或被相夫教子的传统礼教责任所束缚。封建社会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限制女性接受教育和进行思考的权利,广大古代女性得不到接受教育的机会长时间处于文盲状态。今天如果我们想要了解古代女性的生存情况和心理状态也只能去查看男性留下的有关女性的只言片语,中国古代女性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几乎都处于完全失声的状态。这一情况到近代有所改善,但相对于文学史上占据绝对性指导地位的男性书写,女性书写仍然是十分微弱的。然而,与男性相比,女性的心理总是更为细腻缜密,因此女性作家往往能够更细腻地从平平无奇的日常中抓住动人的感情和心思,将生活的细枝末节也描写的无比的动人与鲜活。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逐渐涌现出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女性作家,如现代文学中的冰心、张爱玲、萧红、丁玲,以及活跃在当代文坛中的王安忆、迟子建、铁凝等众多优秀的女作家,她们运用手中的笔为女性发声,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中原散文的代表女作家,廖华歌也是其中的一员。
廖华歌是一位多产的作家,自1978年发表第一篇作品,四十多年间笔耕不辍,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了各类文学作品五百余万字,其中陆续出版了《华歌集》《蓝蓝的秋空》《泥路的春天》《微雨霏霏》等散文集,在这些散文作品中,廖华歌塑造了众多形象鲜明的女性角色,营造了一个包罗万象、微妙细腻的女性世界。
其一,单纯坚韧的山村女孩。廖华歌从伏牛山中而来,作为一个来自山村的女孩,山中的一草一木、山中一起长大的玩伴,她都无比地熟悉。在散文作品中,她成功地塑造了一大批山村女孩的形象,她们是那样的可爱鲜活。
山村中的女孩就如同是还没有雕琢的璞玉,简单而纯朴。等着家里的鸡下蛋钱医治眼疾却不肯收下“我”送的手帕的春草;放学路上追着问我玉米穗上的籽粒是单行还是双行,樱桃花是几个瓣,映山红是先有叶子还是先有花的春兰;因为班上同学脚冻坏了,就把自己的新棉靴脱下来送给同学,而自己穿单鞋,挖草药、拾橡壳的瑞姐;还有怕老师凌晨四点多在操场东南角桑树下背书不安全而悄悄在一旁陪着,家里生活艰苦,平日里省吃俭用,却将舅舅探亲给她带的咸菜打开让班上每个同学都尝尝鲜的王玉玲。
与城市优越的生活环境相比,艰难的物质条件赋予了这些山村里的女孩纯朴的性格,她们单纯可爱,而作为出生在山村里的女孩,她们从小就好奇山外面的世界,大概在她开始用自己的眼睛认识周围世界时,她就指着家门口那座低低的山丘,问妈妈:“山的那边是什么?”[廖华歌.蓝蓝的秋空[M].中原农民出版社,1994,7.],艰难的生存环境也教会了这些女孩如何生存,赋予了这些可爱女孩坚韧的品格,虽然生活不易,她们积极乐观,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使他们挚爱的贫穷的山村换了新颜。她们中有无数次练习上树,握刀割漆,对付山林中野兽的身背漆茧、漆桶的不知名姓的能干的漆乡姑娘;亲手培育适宜山区耐寒高产稻米品种的农业技术员春兰;甘心扎根山区,自筹办学,无数个夜里在夜校为山中村民普及文化扫盲的瑞姐;条件再艰苦都坚持求学,帮助乡亲引进洋蜂,培育出了蘑菇菌种、木耳菌种、猴头菌种的梅春儿;还有远离家乡,千里迢迢到省城学习服装裁剪技术,走出了大山,又返回大山办学校,开服装厂欲和城里人比个高下的竹青青。
其二,致力于山村教育建设的山村女教师。在创作初期,廖华歌书写了大量歌颂教师的散文作品。带着对老师职业的崇敬与向往,她在《迎春花》《镜前驰思》《青青的白桦林中》《白云深处》等作品中,为我们塑造了一大批默默无闻,将小我献身于山区教育建设的一线普通女教师们。她们中有在小山沟教小学一年级二十多年的肖老师,二十年日复一日地从家长手中接过孩子给他们启蒙,然后再转送给高年级的老师。已经教了二十年的课却没有偷懒用过去的老一套,仍然兢兢业业,与时俱进,坚持认真备好每一堂课的肖老师;面对镜子一遍遍试讲、苦练纠正自己南方口音的语文老师,仅用一面普通的镜子就重树学生自信给学生上了一堂难忘的语文课,因为历史原因遭受迫害也不忘坚守初心,以身示范教育学生的好语文老师王老师;扎根乡村,自筹建校,一个人带五个年级三十多个学生,将她所带的毕业班学生全部送到重点学校、助力山村建设而顾不上陪伴自己年仅两岁幼女的华瑞老师;还有那踏着启明星的微光,带领学生跑步做操,努力去发现全校出名的坏学生的优点,并给他鼓励和信任,默默来又默默离开的不知姓名的女老师。
这些教师都是极其普通的,坚持默默教学的山村女教师,但是在廖华歌的笔下,她们的样貌鲜活了起来。她们默默无闻地奉献自己,致力于山村基础教育建设,辛劳备课,用一节一节的课堂启蒙教育山村的孩子,正是她们给山村里的孩子带来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也为改变山村贫穷落后面貌带来了希望。
其三,爱意绵绵的母亲形象。母亲是女性生命里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母亲的身份在孩子成长路程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廖华歌的散文塑造了许多爱意绵绵的母亲角色,虽然多数角色并没有用大篇幅的文笔描绘,但是她们对子女的爱意就如同在散文作品中出现的场合与频次一样,如春风拂面般温柔细腻,润物无声。
在这些母亲中,有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好饭紧着五个孩子吃,自己却吃糠菜残汤,并在我犯错时,语重心长耐心地给我讲道理教我如何做人做事的妗母;担心女儿家三月三的生辰不好,迷信按照当地风俗仔细为我做“吉凶兆”,有独特妙方可以将收藏的栗子永远保持鲜嫩没有虫蛀,哪怕眼花,一年年一针针为我亲手缝制布鞋的母亲;轻言细语柔声哄女儿安睡的瑞姐;还有在我生病时悉心照顾我,在端午佳节阖家团圆时喊我团聚送我亲手做的“心”形锦囊,在我不开心时耐心倾听开解我,为我发表文章真心感到自豪和骄傲,在我写作时默默送茶提供帮助的秀梅妈妈。
母亲,永远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身份,伟大的形象。对于孩子,母亲是坚实的大地,宽厚的海洋。不管任何时候跌倒,都是她首先把你托住扶起,母亲也是涓涓细流,不管是何种的痛苦创伤,都能在母亲的温言软语中得到抚平。她们是娇娇弱女子,在温言细语中养育自己的孩子;她们也是刚强的大树,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儿女温暖的避风港。在散文中,廖华歌为母亲们唱了一首优美而富有力量的赞歌。
二、真挚的故乡情怀
廖华歌的散文细腻悠长,其中又尤擅长以情动人,作品中对故乡的感情尤其深厚,对故乡的爱洋溢在字里行间,感人甚深。没有人是不热爱自己家乡的,画家用画作来描绘家乡的美景,歌唱家用歌喉来唱出对家乡的依恋,而作家则是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来抒发对家乡的爱意,情感表达也往往更为深刻。廖华歌出生在绵延八百里的伏牛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对于故乡的感情极为深刻。对于故乡,她好像总有一种天然的割舍不断的恋乡的“原始情结[张书恒.难解的原始情结──评廖华歌的散文集《华歌集》[J].南都学坛. 1994(01):95-120. ]”。正如她多次在公共场合中所表达的“我是大山的女儿”。对于故乡,她好像总有着说不完的爱意。或许也正因此,在散文素材的选择上,她挚爱至深的故乡便成为她散文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和矿藏。
廖华歌对故乡的歌颂与爱恋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赞美故乡的秀丽景色。作为一位知名作家,廖华歌常常因为工作需要到外地出差,也游览过许多外地的风格各异的美丽风景,但是家乡的景色哪怕不是太出名,却像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在她的心里占据着非常高的位置。在廖华歌的散文里,有故乡苍劲雄伟让“我”感到踏实坚强的山;记忆里在故乡和小伙伴们装在透明瓶子里、葱叶里、粉红色的灯笼花里的永远也抓不完的流萤;家乡桐柏县被认为是孙悟空老家的水帘洞;众山之巅,一峰独立的秀女峰;还有那段二十华里叠向山巅的石级路;还有故乡的竹林、挂满童年欢乐的大栎树,幼时故乡的大圆月等等。其二,赞美可爱可亲的父老乡亲,廖华歌在散文中提到了许多故乡的父老乡亲。经过千辛万苦才终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我”,纯朴的乡亲们在开学前夜特意送我一个山桃花书箱还亲切嘱咐“我”要记住故乡的花儿;一年秋天不小心脚滑砸伤腰,听说栗子炖老母鸡壮筋骨就把家里仅有的栗子全部给我的可爱的乡亲们;平时集中大训练默默给我帮助,遵守规定不许人送,自己却在夜里翻山越岭,偷偷护送我一个女娃90多里山路的刘排长;做的豆腐又白又嫩吃了就不会忘,十五年来每到秋季就给我寄黄花菜,将自己孩子送到山外读书学成好回乡办学的满娃哥。他们纯朴善良,虽然生活条件有限,但是不论老人还是小孩,他们的性格如大山一般挺拔坚韧,自强不息,努力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改变了山村贫穷的旧面貌。不论是故乡的美丽风景,还是故乡那群可爱可亲的乡亲们,都令她无限爱恋。
廖华歌性格里有身为女性的细腻,但是作为一个崇拜山的北方姑娘,她的性格里也自然而然带有了北方女性所特有的坚韧和刚强。在18岁时她一个人从栾川县翻越海拔两千多米的老界岭回家,途径的是一条山高、林密、路长,没有人烟的山路,回家途中随时都有可能遇见坏人或者野兽。廖华歌虽然害怕,但是从来没有过抱怨,事后甚至将这次经历当做是人生中的一笔可贵财富。这次经历也让她意识到世界上所有的路都要靠自己去走,所有的艰难困苦,只要咬牙走过去可能就是另一种境遇;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对于一名作家来说眼睛尤其重要,可是由于长时间不分日夜地看书写作,廖华歌的眼睛视力已经严重下降,日常的生活工作都受到了严重影响,如日常看物非常受影响,看书时间长了甚至会头昏脑涨,也因为眼疾造成了许多次的误解和不愉快。尽管有诸多烦恼,廖华歌始终没有因此自怨自艾,如她在散文中提到的自己与眼疾做了和解,自己在眼疾烦恼与艺术写作中寻得了平衡。
文坛中十年漫漫风雨泥泞路,那一段的严酷残忍是谁也不愿提及和回忆的,哪怕自己也深受其害,廖华歌仍然选择了直面这段历史,去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她认为这是创作路上不可缺少的一站,不能自己人为地将历史割裂,特别对于艺术家来讲尤其需要选择直面一切。她将散文集的题目起名为《泥路的春天》,将这段已经走过的路比作是泥泞的山路,认为山路虽然泥泞行路途中注定孤独,但人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努力将路途中的遭遇的挫折和苦难转换为财富,泥路过后,就是更加明媚的春天。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廖华歌爱做梦,也常沉湎于幻想之中,但是难能可贵的是,生活不是诗,她对此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对生活总能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遇到生活中的不如意也可以以豁达的心态处置应对,并通过散文抒发自己对于生活的热爱,给人以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