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

作者: 李庆伟

李庆伟,河南郑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作家》《小说界》《北京文学》《阳光》等文学杂志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小说《探亲》获全国职工文学大赛二等奖、散文《母亲的情书》获第二届老舍散文奖。

从井底乘坐上罐笼,我的心就“砰砰”狂跳不止。候罐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在玉米地里走着,一个蒙面男人在后面悄悄尾随,我大喊一声:玫瑰,小心!手一动,醒了。

听到我的惊叫,一旁坐着等候罐笼的工友都醒了,大家眨巴眨巴眼睛,铁柱说:咋,秋水哥,梦见有人钻嫂子的屋里了?

另一个工友说:小心呀,别让人家给你戴绿帽子。

我无所谓地说:谁想戴谁戴,我才不怕呢。

说是这样说,我恨不能早一会儿升井见到妻子。

三分钟后,罐笼从百米井下升到地面,我第一个冲出去。交了矿灯,脱了作衣,到浴池冲洗了一下,便骑上摩托车,箭一样向生活区冲去。

已是半夜时分,小吃街的饭馆都已关门打烊。只有妻子开的“矿嫂饺子店”还亮着灯,服务员小琴正在拖地。我迫不及待地问:你姨呢?

小琴拄着拖把,眯瞪了一会儿说:我姨她……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她说去解手,去了好大一会儿了,咋……还没回来?

不好!我拔腿就往西面的厕所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祈祷:但愿我老婆没事,但愿我老婆没事。

我跑到厕所,里面黑咕隆咚的。我冲着女厕喊:玫瑰!玫瑰!

没有人应。又喊,还是没人应。我愈加着急,打开手机往里一扫,空无一人。玫瑰上哪里去了?我在漆黑的夜空中寻视着,旁边是一人多深的玉米地,夜幕下,玉米地黑黝黝的。莫非妻子嫌厕所没灯,到那里方便去了?我冲玉米地喊:玫瑰!玫瑰!回答我的只有玉米叶子的低声细语。山那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时有狰狞的闪电划过,更显得玉米地诡秘恐怖。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玫瑰,你上哪去了?你到底上哪去了?!

我的妻子是个大美女,这可不是吹。十五年前的一天,我到食堂队采访,进了主食组,一笼雪白的馒头刚刚出锅,冒着氤氲的白气。透过缭绕的雾气,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拾馒头。听到说话声,她猛抬头,四目相对,我一下子惊呆了。这姑娘太美了!她高大丰满的身材,穿一身洁白的工作服,标致的面庞白里透红,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一对儿乳房就像刚出笼的馒头一样圆鼓鼓的,尤其那高高翘起的屁股。陪同我的队长老杨介绍,她是刚来的临时工。他问姑娘:你叫啥叶……叶玫瑰?姑娘扑哧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她爽快地说:以后叫我玫瑰就行了,好记。了解到她还没谈对象,我半开玩笑地说,杨队长,我请您当媒人,把玫瑰介绍给我行不行?杨队长说:中、中,给大秀才当媒人,我正求之不得呢!

本以为是个玩笑话,谁知杨队长当真了。第二天下午,他把我从办公室里喊出来说:跟玫瑰说好了,她很乐意,要不晚上你俩见个面?

我和玫瑰很快热恋上了。父亲知道后说啥也不同意。他说,你在机关上班,大小是个干部。那妮子一个蒸馍的,还是个临时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想,我才不管这些呢。我娶女人又不是你娶女人,管她临时工不临时工,我看中的是人。

父亲说:再说,那妮子性子野得很,敢跟野小子摔跤。小时候她爹还让她到少林寺练过武。你说,女孩子家练什么武?

我说:女孩子练武有啥稀罕的?对防身有好处。

父亲看劝不醒我,下了最后通牒,你再和她来往,咱就断绝父子关系!这下我害怕了。不孝儿子,名义上不好听,今后仕途上也会受影响呀。罢罢罢,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父亲不同意,那就算了。从那以后,我有意疏远玫瑰。她几次约我,我都以各种理由婉拒。我想这样冷处理一段时间,玫瑰也许就死了心。

我母亲在煤矿后面的山洼里开了一片荒地,种了半亩玉米。一个周日的下午,母亲安排我给玉米追肥。我骑着自行车,手里提着铁锨,带着半袋子化肥,顺着蜿蜒的山路来到玉米地。刚卸下化肥,忽听一阵自行车的哗啦声,抬头一看,玫瑰来到了眼前。我问,你来干啥?她莞尔一笑,反问道:咋,兴你过来就不兴人家来呀?你不是给玉米追肥吗,我帮你追呀。

这……我不知如何才好。正犹豫间,玫瑰背起半袋子化肥往前走了几步,扭过身问:从哪开始追?

我抬头看天,乌云翻滚,眼看要下雨。我只好说:那就从最南边那一趟子开始吧。

天气异常闷热。我们钻进齐腰深的玉米地。玉米叶子碧绿碧绿,泛着油光。我在前面用铁锨刨土窝,玫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往里丢化肥。不大一会儿,我们热得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正干着,玫瑰忽然“哎呀”一声。我忙问:咋啦?她挓挲着两只沾满化肥的手说:哎呀,小虫子……小虫子爬我衣服里了。我赶紧放下铁锨,揪起她的衣领往里看,果然,一只金龟子正快速地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溜。我赶忙伸手去捏。那小家伙鬼机灵,一掉头,钻进了玫瑰的乳沟。那乳沟深邃而又幽秘,像一眼看不到底的峡谷。我的喉咙发干,不知该怎么办?玫瑰却嚷叫起来:哎呀,痒痒,你快捏出来!我只好颤抖着手伸进去,拨弄她雪白的肌肤。触电般的感觉立即传遍全身,我战栗了一下,不敢再往里探了。玫瑰催:你快点儿呀!

我……

你咋啦?她娇嗔地看了我一眼。

我……我。我的手像不安分的小兔子一样伸进去,用拇指和食指拨开她丰满而柔软的乳沟,把那只调皮的金龟子捏了出来。

哥!玫瑰颤声叫了一声。我看她满脸羞红,像熟透了的苹果,又像一朵盛开的百合;我看见她眸子里有一口深潭,旋转着难耐的渴求。我多想扑进去,痛痛快快地畅游一番呀。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放倒在地上。那一刻,我忘记了父亲的训斥,手忙脚乱扒下了她的裙子。

日头躲进了云层里,天色暗下来。一阵风吹来,空气显得凉爽了一些。四周静了下来,纺织娘在草丛里浅唱低吟,不远处的水塘里,一对儿交欢的青蛙在快乐地歌唱。

事后,我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不已,我有些隐隐地担心,玫瑰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谁知怕啥来啥。一天晚上,玫瑰把我约出来,刚来到僻静处,她就着急地说:秋水哥,咋办呀?

我说:啥咋办?

人家……人家怀……怀孕了。

啊!我大吃一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玫瑰哭了。她抽抽搭搭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玉米地的情景,就那一次,怎么就那么准呢?

秋水哥,你说咋办呀?玫瑰焦急地说。

我一时六神无主。玫瑰扑到我怀里,捶着我的胸脯说:都怪你!都怪你!

我冷静下来想,孩子绝对不能要。我结结巴巴地说:玫瑰,明天咱到医院把孩子流下来吧。

我不流!

不是流不流的问题,你还没有结婚就怀孕,你咋出门呀?我劝说。

不能出门就不出门,反正我得把孩子生下来。

任我怎样央求解释,她就是那句话: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事重大。思前想后,趁父亲不在家,我把这件事吞吞吐吐跟母亲说了。娘吃惊不小,她骂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不叫你跟她来往了,你咋又跟她恋在了一起?这……这人家还怀孕了,可……可咋办呀!

我红着脸,低头不语。

停了一会儿,娘说:你赶紧给人家说,到医院把孩子流掉。

我说:她不流,非要把孩子生下来。

娘没了主意。她拍着大腿说:老天爷,这咋办呀!

夜里睡下后,娘轻声跟爹说:他爹,俺跟你商量个事儿。就把玫瑰怀孕的事儿说了出来。

父亲一下子坐起来。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你说矿上多少女孩儿找不着?非找个临时工!

那你说咋办呢?

咋办,让她流了!

人家死活不流。

唉……唉。黑暗中,爹不住地叹气。停了一会儿,爹说:给她钱,看她要多少钱?

当我把父亲的话吞吞吐吐转述给玫瑰时,她说得异常坚决:给多少钱我也不要,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一天,我们正吃午饭,玫瑰的母亲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娘一看不是善茬,忙让座。玫瑰的母亲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大嫂,俺来给您商量一件事。

啥……啥……事,你说……说吧。母亲明知故问。

俺家玫瑰怀孕了。

怀……怀孕了?母亲显得吃惊不小。

这事你家秋水知道。

娘心虚地问:你咋推到俺家秋水身上,他可是个老实孩子。玫瑰娘“哼”了一声,说:别装蒜了,咱好商好量,这事便罢;说翻了,我非告你儿子强奸不中!

父亲知道,这女人说到做到。她真告儿子强奸,那秋水今后的前程就瞎了。父亲反复权衡利弊后,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

定亲之后的一天晚上,我和玫瑰又一次约会。我问玫瑰那天你咋知道我去玉米地追肥?

咋,你去追肥,就不兴人家去帮忙呀?

我怀疑你身上痒是故意的。

那还不是怨你?

咋会怨我?

就是怨你,怨你。我们俩说着说着就滚到了草地上。

疯过之后,我又问,我就不明白,咱就那个一次,咋就那么准呢?

玫瑰狡黠地笑了。她说:俺要不那个,会怀上吗?要是没有怀孕,你爸会同意咱俩的婚事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中了玫瑰的圈套。我一把搂住她,一边疯狂地亲吻,一边说:你坏。你坏。

玫瑰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厉害,她娘坐不住了,找到我父母商定,十月一日给我们举办婚礼。

再过一个月,玫瑰就要和我携手登上婚姻的殿堂,成为幸福的新娘,她憧憬在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之中。然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大祸正悄悄降临到我们头上。

我们科室干部每月都有一次下井指标。那天,我们上的是四点班,主要是检查事故隐患,我们在井下转了一大圈儿,晚上10点,来到距离井口最远的11565采煤工作面。领头的宋总正在向带班的询问瓦斯监测数据,他的小灵通响了。就听一个急促的声音说:宋总,11563掘进头出水了。水大得很,你快领人往回撤!我们在场的人都傻眼了,谁都知道问题有多严重!11563掘进头是四五东采区岔开的一个工作面,正好在我们返回的路上。如果大水堵住退路,后果将不堪设想。宋总想也没想说:大家跟着我快跑!我们跑了大概一千米,就见汹涌的水流迎面向我们涌来。老宋吓呆了。足足有三分钟,他的头耷拉下来,沮丧地说:坏了,咱们的退路截断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围住老宋,几束光同时射向他,看他脸上的表情。老宋略微思索了一下,喊道:大家跟着我,退回11565上副巷去,那里的地势高!我们跟着他往回跑,等我们来到11565上副巷,老宋的小灵通已经没了音讯。这个时候,大水已经把井下的通信线路淹没,与平地完全失去了联系。我们像掉进了阴冷、潮湿的墓穴里,孤独、绝望、恐惧一起向我们袭来。这可怎么办呀!小王蹲坐在地上,抱住头呜咽起来。他这一哭不当紧,小姚、小赵也跟着哭起来。老宋大吼一声:不要哭!哭有啥球用?矿领导不会不管我们的!这一声吼把大家震住了。老宋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节省体力,等待救援。见大家不吭声了,老宋说,从现在起,大家都把矿灯关闭,只留一盏轮流用。

就在井下发生突水的那一刻,矿上立即向矿务局做了汇报。一时间,警报大作,抢险车、救护车一辆辆呼啸着开过来了,矿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那天凌晨,玫瑰正在熟睡,被邻居玉萍家的一阵响动惊醒了。就听玉萍问丈夫:出啥事了?

井下发大水了!

玫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知道我上的是四点班,正在井下。我哩天呀,要是……她不敢往下想了,赶紧穿上衣服,胡乱搂了一下头发,慌忙往楼下跑。

路灯惨淡的楼院里,神情慌张的人们互相打听着往大门口拥去。一辆班车刚刚开出,估计得20分钟,玫瑰等不及了,她卷入人流,发疯一样往井口跑去。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