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涩

作者: 于德北

是夏日,蝉鸣破天荒地在这个北方城市响起。别人都被叫声困惑,只有李小南知道,这种不停鸣唱的虫儿叫蝉,它们一生有数年的时间生活在地下,爬上树后却只有几周的寿命。蝉的叫声让人新奇,但时间久了,人们便心烦不已。

几个男孩出了城,一直向西南逃,穿过一片空地,躺到河边的树林里。

河叫伊通河,宽有百余米,浪涛汹汹,一路咬着堤岸上的泥土。

这里安静,只有风。

突然,一个男孩坐起来,讲起了故事:“乔生,晋宁人,少负才名。年二十余,犹淹蹇。为人有肝胆。”

除了“淹蹇”,其他的,都懂。

男孩环视众人,炫耀一般,说:“淹蹇,音‘淹减’,困顿、窘迫的意思。”

李小南知道,他讲的是《聊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连城》。

几个人听入迷了,尤其到最后,一个乔生得了两个美女,让他们心旌摇曳。于是,有人撺掇,每个人都讲讲自己的恋爱经历。

他们才多大?有什么恋爱经历呢?

有一个男孩说,有一次,班上一个女生脚崴了,他用自行车驮她回家。那一路上,女孩用两只手捏着他的衣摆,把前边的扣子都拽掉了。送完女生后,他一路推着车回去,终于在尘土中找到了那枚扣子,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又一个男孩说,他们班上的几个女生去他家看他——至于为什么看他,他记不起来了。当时天已经黑了,天上尽是星星。男孩的父亲贩药材,院子里晒的黄连等着收。男孩忽然兴起,发给每个女孩一小块黄连。别的女孩尝一口,纷纷吐了,只有一个女孩,细嚼慢咽,竟然把黄连吃掉了。他惊诧地问女孩:“不苦吗?”女孩擦了一下眼睛,说:“不苦。”

还有一个男孩说了马料场的事。

老虎公园的西门有一个马料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看护着它。马料场除了一匹退役的军马,还有几大堆谷草,谷草堆十几米高,连绵起伏,像一座又一座山丘。看马料场的老汉爱唱戏,每天早晨喊一句:“好大雪——”京腔京韵,把空气震得咝咝直响。男孩说,他同学的姐姐长得漂亮,丹凤眼,走路像柳条摆动一样。她每天下午都去马料场,进了马料场就找不见踪影。他跟着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公园西门的大墙上。后来,见老汉拿着二齿叉子追打着什么人,男孩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赤裸着身子奔跑,他的两腿之间有一只黑色的鸟恍如鬼魅。

“你同学的姐姐呢?”有人问。

男孩摇头说:“没看着。”

“一直没出来?”

男孩点点头。

这算什么恋爱经历呢?大家直呼扫兴。

第一个讲故事的男孩,也就是讲《连城》的那个,问李小南:“你有恋爱经历吗?”

李小南说:“没有。”

实际上,就在放暑假前,考试的时候,和他同桌的那个脸上有疤的女孩,悄悄地把小腿贴近了他的小腿。她的皮肤很细腻。那条腿就那么有意无意地碰触着他,让他的脊背都有了凉意。同桌的女孩也很紧张,嘴唇抿得紧紧的,双目紧盯着卷面,手僵直地在那里滑动。

李小南的理解是,女孩想打小抄。

可是,那天考的是数学,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可以用半天时间背下数理化所有公式和定理的李小南,数学成绩却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六分。

李小南不想把女孩的事讲出去。

那几个男孩不饶他。

最后,没办法,李小南说:“我们院儿有个李婶儿,她有个女儿叫李小玉。”

“好看不?”大家问。

李小南点点头。

“后来呢?”大家问。

“都说她有肺结核。”李小南说。

“唉!”大家都觉得没劲。

他们认为,谁会喜欢一个得了肺结核的女孩呢?

可李小南想要对他们说的是:“我一听见她咳嗽,胸口就闷得想哭。”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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