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飞
作者： 朱赞军201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
朱国庆，今天七十岁，患老年痴呆两年。
朱大妈问朱大爷：“知道今儿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
“国庆节，你生日。你今天七十了。”
“哦。你谁啊？”
“我是——一会儿我领你到什刹海溜达溜达，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现在有冰吗？”
“没有，过三四个月才有呢。”
“骗人。什刹海，有冰。有女孩儿，有姑娘，有许多美女。——我想起来了，你是……‘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
这句口号是当年毛主席对空军部队的指示。空军大院的人都知道。朱大妈从小在空军大院长大，但她更喜欢什刹海的冰场。朱大爷从小在胡同长大，想当空军飞行员，经常说自己是空军大院的。来冰场的小伙儿，不只是为了滑冰，还顺手“拍婆子”——后来叫“喇蜜”，现在叫“泡妞”，更准确点儿叫和姑娘搭讪。朱大爷和朱大妈搭讪，说自己是空军大院的，瞬间被朱大妈识破。她说：“记住，有人问你是哪儿的，你就说‘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别人才信你是空军大院的。”
“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朱大爷不停地嘀咕。
朱大妈端来一碗打卤面，说：“知道啦，全歼啦，已经全歼啦！来，把长寿面吃喽。”
“这是打卤面吗？怎么做成这个德行！我们的战友在天上飞，回来就吃这个？”朱大爷将朱大妈领进厨房，手把手地指挥朱大妈：“五花肉，要先去腥。面，要三揉三醒。葱姜蒜黄花木耳口蘑，一样不能少。”
朱大妈默默地配合他。朱大爷越说越兴奋，回到正房，冲着镜子中的自己继续训话：“你是新兵吧？北京兵吧？不要老想着开战斗机。我再说一遍，国家培养个空军飞行员不容易，很不容易。战友们吃得好，才能飞得好。不要以为做饭是件小事。我们很多战士，当不了飞行员，但是，我们是军人，穿上这身空军军装就是空军的一员，要为自己骄傲。炊事班，是我们这些军人的阵地。守得住，得守。守不住，也得守。”说完，自己鼓掌。
朱大爷说累了，开始发呆。朱大妈听累了，端上一碗新做的打卤面。
朱大爷瞥面，又瞥朱大妈：“免费的？”
“免费的。”
“你这个服务不规范啊，空姐同志！你们空乘不是应该说‘先生请用餐’吗？”
“先生请用餐。”
朱大爷认真吃面。
朱大妈喃喃：“你说你个朱国庆，咱俩上辈子有缘还是造孽啊？当年在冰场你学会了‘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就没影了。”
朱大爷微笑。
“后来，在我们民航飞机上见到你，你说你是空军退役，全机组的人以为你是空军飞行员，满飞机的人给你鼓掌。”
朱大爷傻笑。
“你可真行，退役不褪色，退伍不退志。你分配到了我们民航食堂，从小炒到大锅菜，样样拿手，后来当了厨师长。你发明的后厨军事化管理，得罪了一堆人，还记得不？”
朱大爷淡定地喝汤。
“我每次去食堂吃饭，你都让小徒弟们多给我盛点儿。整个民航公司的人都知道你想和我搞对象，就我不知道。”
朱大爷喝完最后一口汤，打着饱嗝。
“唉，我要是走你前边，谁管你啊！朱国庆啊，我还能陪你过几个国庆？”
远处，传来飞机的轰鸣声。
“你不是空姐吗？你怎么不上班？”
“我从空姐变成‘空嫂’，现在是‘空奶奶’，在家伺候你。”
朱大爷来到院子里：“这是哪儿的飞机？”
“国庆阅兵的飞机。”朱大妈说。
“阅兵？谁的部队？”朱大爷又问。
“还能是谁的？共产党的部队，人民的部队。”朱大妈说。
朱大爷站在凳子上：“这种飞机，我没见过。”
“当然没见过，你当空军是什么时候！”
朱大爷搬过梯子，上房顶，大喊：“快，把我的军装拿来。”朱大妈也爬上房顶递过老式空军军装、军帽。朱大爷精神抖擞，整理军容。
“好好看看，你儿子开的是哪架飞机。”
“谁儿子？”朱大爷一惊。
朱大妈说：“你儿子。”
朱大爷诡异地说：“是你儿子吧？”
朱大妈：“行，是我儿子。”
朱大爷追问：“你和谁的儿子？”
“我和朱国庆的儿子。”
“朱国庆的儿子能开战斗机？不可能！朱国庆是给空军做饭的，不是开战斗机的。”
飞机的轰鸣声响彻云霄。
空军梯队，振翅长空。朱大爷威武霸气，致敬他热爱的空军。他右手抬到一半，很吃力，好像又忘了应该干什么。朱大妈扶着他的手肘，完成了军礼。
朱大爷洪亮的声音伴着各种战机的轰鸣：“保证完成任务。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保证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
空军战机梯队轰鸣着远去。
朱大爷有些失落，说：“我的飞机呢？”
朱大妈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叠成纸飞机，眼泪落在飞机的翅膀上。朱大爷关心她，给她擦泪，说：“不许哭鼻子，朱国庆看见会心疼的。”朱大妈止住眼泪，朱大爷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泪要忍着，知道吗？这是命令。”
朱大爷拿过纸飞机，向空中扔去，淡定沉稳地说：“起飞。”
纸飞机飞向蓝天，盘旋，落在院中。
朱大妈捡起纸飞机放在抽屉里。抽屉里有几十架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纸飞机，静静地等待，随时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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