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岭

作者: 喻永军

罗子岭0

红岩寺有一条乡路通往秦岭头的牧护关。罗山家在红岩寺一个叫罗子岭的村庄。

罗山说自己的三弟要结婚了,得寻人看个日子。

罗山想到了张目。张目也是我的朋友,这是罗山邀我的原因。罗山一边开车,一边说他三弟的事情。他说三弟盖新房了,也要结婚了,说爹和娘的心算是放下了。

罗山的三弟叫罗木求,去年刚从监狱里出来。罗木求服刑的地方在云南边境的一个小县城,出狱前罗木求给罗山打了电话。罗木求说:“哥,有人约我去港口打工,我想去。”罗山说:“你先回家来。”罗木求就等这句话。二十年很长,罗木求三十六岁了,他想看看爹娘。

老屋已经拆迁。在老屋旧址,二哥盖了新屋。大哥新批了庄基,在大路旁。新庄基西边,大哥盖了两间砖房,爹和娘住着。

罗木求去村上报到,阳光照在村委会的院子里。罗木求说:“我没地方住。”村主任沉默了一会儿,说:“写个申请。你这情况,年内盖房子,按政策能补助四万元。”

清明刚过,年内的日子只剩大半年了。罗木求没有钱,而爹和娘这般年纪,两个哥哥都养着一大家人,罗木求就把这事情压在心里,心想,往后再说吧。他想出去挣钱。

罗山说:“得学个手艺,没手艺不行。”罗木求不言语。

罗山说:“驾校在两河口招生,我已给你报名了,费用交了。你就学个驾照也是门手艺,出门好找活计。”

三个月后,罗木求领了驾照。罗木求出门前的那个晚上,罗山来看爹娘,顺便给罗木求拿了点儿钱做路费。

罗山对爹说:“我想帮老三盖房子,这事没跟他商量。他没攒下钱,但房子得盖,盖了房子,成个家,才是罗子岭的一户人家。”

爹是个红脸的老头,罗山看见爹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眼泪唰地下来了。罗山看爹有话说,便停了话头,等着爹平静了说话。爹说:“盖房好,拿啥盖呀?村里人说,罗木求这辈子恐怕白条了。”“白条了”是罗子岭方言,就是成不起家的意思。罗山说:“人一辈子长着呢。得看罗木求咋想。”

罗木求出门在一家工地干了三个月,学会了开吊车,六月天穿着一身工服回来了。爹把盖房子的事情说给他。罗木求不言语。爹说:“盖不盖你总说句话。”罗木求就说了自己的想法:“盖房子的钱得攒,钱差不多了再说。”爹说:“我和你娘都八十三岁了。”罗木求就又不再说话。爹说:“罗山说了他帮忙盖,筹钱就成。这账你得一笔一笔记着。房子盖起,那是金钱加人情,得一笔一笔还了。”罗木求说:“那是肯定的。”爹说:“我和你娘攒了点儿钱,只能添点儿小零碎,全都给你。我儿你得有过日子的雄心。”

罗木求第二日便央人写了庄基申请,交到村上,后续的手续问题叮嘱大哥罗山操心。

罗山在罗子岭有威望。罗山的威望都是靠自己的勤快换来的。罗子岭村子大,罗山精厨艺,老人修盖墓园、小孩满月等红白喜事,罗山都到场。多年下来,罗山成了主事的。安顿事情、列菜单,宗宗节节都是罗山张罗。罗山再忙,罗子岭有了事情,千里万里,罗山都赶回来。只要罗山到场,主家的心就安了九成了。这就是罗山。罗山在罗子岭的辈分高,大多都喊他“爷”“大爷”。村主任的爹也喊罗山“大爷”。村主任的爹是疫情期间没的,那时为了防疫,丧事简办。罗子岭还是土葬,土葬需要人力。过去要办白事,罗山就通知在山外边的人,做生意的放下,打工的请假,都得赶回来。就都回来了,一家不差。人都知道,日子得过,谁家没个老人?罗山说:“日头爷从家家门前过哩。”

但那次不一样,在外面的人回不来。村主任找罗山,罗山说:“你放宽心,事情好办。”村主任掐指一算,能抬动棺木的只有六个人,他自己再抬一杠,还得罗山抬一杠,才能成八抬。罗子岭的规矩,出殡八抬,是第一杠;中途得有八个人换杠,是第二杠。总共得十六个壮劳力。棺木抬起不能落地。没个换杠的,不行。出殡前罗山推着一辆架子车来了。按罗山的主意,出门上路,棺木在架子车上拉着。到了坡根,结成八抬,安安稳稳将棺木送到坟园。

罗木求的庄基批复下来的时候,罗山找了村主任——庄基地没地方栽,栽大田里不合适。罗山说:“我院子里有块地,得把几棵核桃树伐了。”

划栽了地基,买石头,买水泥,买砖,动工筑了主体。

罗木求回来了。罗木求要看账本,罗山将账本拿出来。罗木求一笔一笔看:有二哥的钱、大姐的钱、大哥的钱、侄子的钱,近十万元。看完,罗木求不说话,将账本还给罗山。罗山将账本收好。罗山说:“这账本最后要交给你。”罗木求点点头。

这次罗木求离家,去了山东的滨港。有人看上了罗木求的细致踏实,给了他一份工作——在货轮上固定集装箱,很累,但工资高。罗木求像一架机器,不爱说话,干活儿的时候不声不响。

秋天,罗子岭上的枫叶染了霜,黄栌木叶子也变得如火焰一般。罗山把罗木求的房子盖成了,将账本交给了罗木求。

那天,车到牧护关,张目在门口迎接。在张目家没有喝酒,因为罗山要开车。喝的是张目自制的酸枣叶茶,茶味清淡。

开年,我回罗子岭,见了罗山,问起罗木求。他说罗木求结了婚,已做了爹。

[责任编辑 易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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