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 鸟

作者: 古琴

丢 鸟0

只一会儿的工夫,毛老太又不见了。

我在卫生间洗衣服,刚把衣领揉搓了几下,极不放心地歪过身子往客厅瞅。天哪,不出所料,沙发上除了方形抱枕、一把塑料蚊蝇拍,空空如也。电视机播放着蒲剧《张连卖布》,主角唱得正欢。都说人老了放屁响,动作慢。可老太太怎么出去的?咋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咧?

凑合到月底,我就跟郝智辞职。这工作太讨神了。

自从去年毛老太摔了一跤,引发了轻微的脑出血以后,一切都变了。电视里一条蛇从草堆里钻出来,毛老太吓得往沙发里缩,手脚抽筋般哆嗦。有时候出来个美女吧,毛老太就朝人家招手:“闺女过来坐会儿,过来坐会儿。”还让我赶紧给人家搬凳子。半夜三更,我被客厅里花盆破碎的声音惊醒,还以为野猫进了屋,起身发现毛老太不见了。原来老人家上完厕所找不到卧室了。

毛老太胡乱跑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有一次是自己回来的。

我着急地换了鞋,出门左看右看,除了空气啥也没有。我紧跑二百米出了胡同,看到毛老太一手扶墙,朝杨树梢头咕咕咕地叫。她像一扇年久失修的门,歪歪地倚墙而站,一点儿外力就能将她推倒。一只长尾巴的鸟从头顶掠过,毛老太咕咕咕的叫唤声越发急促。鸟飞过屋顶,毛老太扶着墙,睁大患了白内障的眼睛在空中追寻。“咕咕咕——”她老脚站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万一摔断了腿,可就麻烦了。我搀着毛老太往回走,她犟着身子死活不回:“鸟飞了。咕咕咕——”

我陪毛老太在路口叫唤半天,鸟一直没有回来。

毛老太经常坐在院子里看天,咕咕咕地叫个不停。毛老太说她的鸟丢了,她要找回来。趁我洗菜时、拖地时,只要头顶有鸟飞过,毛老太就仰头去追,人摔了两回。好在除了身上沾点儿土,没伤着哪儿。我每次出门买菜总要锁上大门。但这老太太简直成猴了,有一天把凳子搬到墙角,还准备踩着小凳子翻墙而过。这场景差点儿把我吓死。

不行,我必须给她儿子郝智打电话。

“郝智,你妈整天价追着鸟跑,我管不了啦!”

郝智可能正在开会,二话不说从微信转给我一千块钱,发了一连串拜托的表情,辛苦我去花鸟鱼市买两只鸟。我跟他家做邻居多年,辞职的话咋说呀!郝智每月付给我两千元,让我陪毛老太。说起毛老太,也是个可怜人。

郝智五岁那年,他爹在煤矿出了事,毛老太还不满三十岁。煤矿来的人把抚恤金放在桌上,她一下子就瘫倒了,掐了半天人中才回来。有人劝毛老太改嫁,她扭头就走。郝智写作业,毛老太坐在旁边纳鞋底。两亩地种满了玉米,毛老太自己推着平板车去镇上卖掉换钱。有一次,郝智把住车辕死要拉车,被她打了两棍子,打完又心疼地哭了:“你好好念书,长大后有了出息,妈的苦日子才能到头。”

郝智的脑瓜儿像他死去的爹,考第一是常事。大四那年,郝智被学校保研,他却想签约到一家上市公司上班挣钱。毛老太知道情况后,连夜坐火车去了西安,把他骂了个够。

我买回两只红嘴鹦鹉,还有鸟笼和鸟食,把鸟笼挂在走廊里。毛老太站着和鹦鹉说话:“你要吃饱饱的,长高高的。”

到了下午,我在厨房做馒头,听到门响,隔窗看见毛老太正要往外走。她说她的鸟丢了,她要去找。我看了看鸟笼的扣,好好的,里面却空了。

毛老太经常把自己跑丢,害得我只能天天跟着她。那天在河边的柳树林里,毛老太坐在树桩上满脸欢喜地朝着一群麻雀嘬嘴咕咕咕地叫。原来毛老太喜欢的是麻雀,我让放羊的铁牛逮了两只放进鸟笼。麻雀在里面跳来跳去,毛老太凑近鸟笼说:“听话啊,吃饱了好好睡觉,飞得高高的。”突然她打开鸟笼,人躲到一边。两只麻雀愣了一下,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张开翅膀箭一样飞过了墙。

“老太太,你放走了它,可不能再说你的鸟丢了。”我生气,这老人怎么比孩子还淘气?

铁牛说超市有卖玩具鸟的,十块钱一个,发条一拧还会蹦蹦跳跳。我把假鸟放进笼子,想看毛老太接下来会做什么。毛老太自言自语半天,又打开了鸟笼。假鸟纹丝不动,她抓住它,眼神怪怪的。突然,毛老太把鸟摔在地上,朝天叫骂,骂小偷夜里用假鸟换走了她的好鸟。毛老太抱了几根高粱秆,堵住东墙的豁口,朝天上瞅了半天,又出了门。我跟着毛老太,听她一路咕咕咕叫个不停。走累了,毛老太坐在十字路口的石头上骂人:“谁偷了我的鸟,欺负我,让他死后托生成猪!”

郝智打来电话。我说:“你妈太讨神了,天天找鸟。还骂邻居偷她的鸟,吓得人家不敢出门。我啥招儿都试了,真的管不了你家老太。我要辞职。”

那天,我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毛老太。只要她不胡乱跑、不摔倒,有精神就让她找、让她骂。

突然,巷口出现了一只绿身黄喙的大鸟,尖脑袋左摇右摆,头顶的羽毛一飘一飘,黑色的大长腿走路像踩在水上跳舞,动作特别好看。大鸟张着两扇翅膀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到了跟前,大鸟停下了:“妈,你的鸟回来了。”

毛老太站起身,弯腰仔细地打量着大鸟,转过身笑着对我说:“鸟找到了,找到了。”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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