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寺
作者: 顾今
山不算高,景致也说不上特别。一道山泉在半山腰的断崖上探了下头,整个身子便源源不断地跌落下来,形成一帘小巧活泼的瀑布,水花四溅地掉进崖下的青龙潭,歇歇脚,向左向右分作两路,时急时缓地流下山去。沿着溪流,山路也分成了两条,像“人”字的一撇一捺。
妙悟禅师的天成寺就在“人字瀑”顶端一侧的崖上。不论冬夏,终日里上去下来的人不少。逢到初一月半,庙会赏灯,人气更旺,善男信女摩肩接踵,上上下下,挤挤挨挨地占满了山路。
慕名而来的人,多为求一尊妙悟禅师亲手雕刻的石佛像。出自禅师之手的佛像可谓“活佛”,慈眉善目,体态雍容,神韵活现,如附凡胎,只消看上一眼便令人神清气爽,消了疲累与哀怨,重新唤起生活的热情。只是,要得到一尊如此佛像并非易事。这当然不是钱的事儿,更多凭的是一份机缘。一来禅师雕刻佛像完全靠手工,无法量产。二来呢,佛度有缘人,若和禅师投了眼缘,随意舍些散碎银子作香油钱,只管捧去便是;若无眼缘,任你施一座金山,禅师也断不肯相赠,只一闭眼,双手合十去了。
山下的石匠是个聪明人,年轻时家境尚好,读过几年私塾,且游走江湖交游颇广,后家道败落,娶妻生子后方才稳定下来。石匠本是在山下打石凿石,做些磨盘、牛槽之类的养家糊口。忽一日,石匠脑袋开窍,无师自通地雕起了石佛。石匠毕竟也是个心灵手巧之人,练习半载,竟也雕得有模有样,只是佛像的眼睛总不如意,不是空洞无神,就是鼓突呆滞,于是上山请教妙悟禅师。
妙悟不语,领石匠来到禅房后室。这里是禅师修行之地,兼具书房与工作室之用。在满架经书和一地弃石废料中,石匠叹为观止。原来,禅师不止诵经参禅,更是当朝著名画师吴道子的高徒,名震京华的雕刻艺人娄逸飞便是其师弟……
茶尽棋终。妙悟禅师锦心绣口,礼送石匠下山:“虽是雕虫小技,亦用九牛之工。心中有佛,妙手偶得而已。恰如这世间黑白,都是自然天道。修行守正,而后方能创新,熟自生巧而已。若求走捷径速成,无非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看似高妙,终是俗手。与施主相比,老衲只是将心中之佛从石头里领了出来,而施主心中装的是石头,急功近利而无根基,也只能将石头还给石头,不过是换了些样貌罢了。”
风起,天成寺端坐在深秋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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