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相子，纸雕艺术

固安相子（又称邢氏纸雕）‌于2011年被列入《河北省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的故事从一家商号开始。

百年相子

一百多年前，在北京前门大栅栏，有一家名为“恒聚斋”的商号，专门承担皇家寺庙建筑及塑像营造。造庙、塑像，需先制作寺庙古建筑小样，以纸为原料、取泥塑、脱纱、木雕、彩绘、立体纸胎（纸偶）等工艺而成，制作小巧精美。因作品栩栩如生，与实物相像，被人们称之为“相子”。经营“恒聚斋”的商人，就是固安相子第五代传人邢坤的祖先。

1900年，大栅栏失火，“恒聚斋”被烧毁。邢坤告诉我：“固安相子，现在能够保存下来，可以说是经历了许多磨难。这里面的故事，让人心酸……”

邢坤对于相子这门手艺，最初的记忆是在被窝里看孙悟空护送唐僧取经的画。那时邢坤还不知道，这被里原来是家里先人制作的“《西游记》八十一回长卷”画幅，为躲一场劫难才成为被里。

邢坤总是听父亲讲述祖先走南闯北的故事，凭的就是相子这门手艺。他想跟着学，没想到刚一开口，就被父亲拒绝。不解之下，他问为什么，父亲说：“我愿意让你学习相子，但我又怕你以后没办法生活。”

看他无法理解，父亲接着又说：“这个相子，若学了，付出得多，挣钱却不多。同门的艺人，费了一辈子精力，都被埋没，没有出头之日。”

邢坤说：“艺术是抓人的，我让相子抓住了，心一直放不下。”他再三恳求，父亲见他心意已决，便说道：“你若真想学，先听我讲一件事。”

邢家祖先为相子走遍山西、河北的各大寺院，一代代人画下了众多北方寺院的图谱，按图制作相子。但在1966年，相子被认为是“四旧”，邢家近千件相子作品，全部被拉走烧毁。

东西保不住了，让人心疼。左思右想，家里人连夜把“《西游记》八十一回长卷”画幅，用水洗了，做成被里藏起来。父亲说：“祖上数代，都是做相子谋生。但到了最后，被一把火烧了，仔细想想，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你还要学吗？”

父亲的话，让邢坤闷在家里想了数日。思前想后，他还是愿意学。父亲长叹一口气说：“你要真是愿意学，那就好好学吧。相子能传下去，我心里也高兴。不过，你以后不要怪我。”

技艺与传承

学艺第一天，父亲对邢坤说了一句话：“切记，我们是手艺人。”

学相子，基本功是泥塑与苏画，又与建筑学相关，实际上颇为复杂。仅泥塑与苏画，邢坤就学了4年。他还跟着大哥，学木工、油漆工，还跑到北京海淀区的一家从事古建拆迁和复原项目的公司，专门学习古建筑构造，打好了基本功，这才进入相子的天地。

相子做工精致独特，有30多道程序。另外还有7套不同的相子工艺：泥支撑相子、拓模相子、插装相子、纸拓相子、白碴相子、大漆相子、动物胶相子。7套工艺任意组合，可完成体量不同，样式不同的相子作品。邢坤完全掌握7套工艺，用了40年的时间。

相子之神奇，在于借泥的柔软性，和纸一起出造型。要先练习造型能力，这是个手快的活儿，泥硬了就无法做造型，练到心到手到，才能开始做相子。纸的选材尤其重要，邢坤告诉我：“百年前的用纸现在没有了。如今用檀皮宣纸，柔软度高、吸水性强，可塑性好。”

邢坤告诉我，最小的相子作品，薄处只有3毫米，可谓一绝。邢坤独有的诀窍，是先将第二层胶土加水浸泡24小时后澄浆，取出摔熟，泥的体积以作品大小而定。选用棉浆纸（生宣），用桐油或动物胶一张一张地黏合数层，厚度以作品大小而定。将黏合后的纸放在泥的表面，以泥为支撑，用雕刻刀和自制的专用工具，利用泥的柔软性，同用胶剂黏合后湿润柔软的纸，一起直接雕塑。成型后晾晒半天左右，将泥取出（泥可以多次使用），对晾干后的纸坯造型进行修整，精细的作品需要对表面进行雕刻，通过打底、打磨、调白、彩绘、上漆、抛光而成。

相子所用工具，有自制竹刀、刻刀、小铲，等等。人物相子是常见的作品，看起来简单，却是相子中最难做的。相子行里讲究画三塑六，画看三面（平面），塑为六面（立体）。如此，在做相子人物时，有一些诀窍，比如坐着人物，需坐六占七半（指头部占身高的七份半）。开脸三庭五眼（指人物从发根、眼眉到鼻尖为三庭），五眼分五份（指从耳根到鼻均分五份的距离）。

学艺4年之后，邢坤做出的第一件人物相子作品是《黛玉葬花》。他拿到父亲面前，等待评价。父亲白天看完晚上看，只是不说话。

邢坤心里没谱，忐忑不安地等着父亲回话。终于有一天父亲告诉他：“我很满意，以后你可以往深里学了。”听见这句话，邢坤心里才踏实了。

学艺即成，需亮出绝活。2008年，邢坤耗时11个月，为奥运会创作的相子作品《老北京四合院》，应邀到北京自然博物（现国家自然博物馆）馆参展，一亮相，观者无不称奇。

邢坤告诉我：“这件作品，可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体重，你可以站在那微薄精巧的房顶、墙壁上，而对作品无损。如果是人物相子，就算是埋在土里，也可保百年不坏。”

其秘诀便是塑形。比如做人物相子，先用泥作支撑，借泥的柔软，和纸一起塑人物造型，晾干后将泥掏出来，纸模再晾晒，干后坚硬程度和硬木相似。最后，进行人物细节雕刻（整套工艺是以先塑后雕的顺序，属于相子中的泥支撑工艺范畴）。

这其中用泥特别讲究，泥中有生宣纸，反复摔打后，可以做直径10厘米，高50厘米的“泥支撑”，比泥塑软，但不往下堆。关键所在，如同发面，需醒泥24小时，方可使用。

相子打纸，也为一绝，用桐油一层层完全浸透，多者40层，少者8层，纸成方可雕刻。一个80厘米的相子大脸谱，完成之后，一个成年人站上去，也不会变形。相子打纸，实际上是由大漆托纱工艺演变而来。借用他技，也有因由。在北方地区很少用大漆托纱工艺，南方空气潮湿，北方干燥很难掌控。经过改造后，在乾隆时期大漆托纱工艺开始用在相子等手艺上。

制作相子，对于邢坤而言，是投身所爱，但对于他的家庭，却未必是好事。邢坤说：“如果我当年选择了其他的工作，经济条件肯定比现在要好。但就是喜欢这个手艺，我觉得，百年相子，不能在我手里绝了。”

老北京四合院

《老北京四合院》是仿照益王府内院制作的，正房高51厘米，长91厘米；厢房高46厘米，长57厘米；门楼高49厘米，长29厘米；院墙高26厘米，总长度为142厘米。整座四合院共有房屋13间，灯笼11盏；房顶上雕有4个大吻、10个老兽头、34个小兽；檐下雕有1880个瓦头。作品142厘米见方，按照18︰1的比例做成，油漆彩画五彩缤纷，又融入了现代的电学、光学，金碧辉煌。

邢坤向我讲起了一件事，至今谈起依然心酸。学相子，做相子，因为不挣钱，家里人都反对。初时没有养家之累，后来有了孩子，才真正着急起来。邢坤女儿2岁的时候，有一次，家里人让他去买孩子喝的奶粉，一袋奶粉就差5毛钱买不起。邢坤在家里左翻右找，希望能找到钱，家里人都埋怨他，最后向邻居借钱，才解了难处。

如今，家里人不再反对。由于国家的重视，‌相子也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现在邢坤依靠相子的销售，能够很好的生活。

可以养家的相子手艺，邢坤的儿子、女儿都要学，邢坤没有像他的父亲一样去阻止，而是倾心教授。他说：“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能看到制作相子的前途。孩子们学相子，把相子传下去，也算我没有白活，对得起这门手艺。”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