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

作者: 周洁茹

一、阿拉贝拉

珍妮花突然说想去亨廷顿图书馆。

图书馆有什么好看的?我说,我都几百年没去过图书馆了。

这个图书馆还带着个植物园。珍妮花说,主要还是去那个植物园。

要是植物园比图书馆还好,为什么不叫亨廷顿植物园?

你去不去吧?珍妮花说,不去就在家待着。

去。我说,去完图书馆再去海滩。

离海滩远着呢。珍妮花说。

所以亨廷顿图书馆并不在亨廷顿海滩?

对,珍妮花说。

为什么?

老婆饼里有老婆吗?珍妮花是这么答我的。

车快到亨廷顿图书馆,我还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图书馆要带着个植物园?

图书馆的门亭挡住了我们的车。

有预约吗?门亭里的人问。

我与珍妮花对视了一眼。还要预约?

没有。珍妮花说,但是我们想去的是图书馆旁边的植物园。

也得预约!门亭响亮地答。

我们把车退了出去。

算了。我说,不去了。

珍妮花不作声,绕了个圈,到达了另外一个入口。

请问哪里卖票?这次珍妮花换了个问法。

网上预约!另外的入口的门亭也这么答她。

这就预约!珍妮花说。

门亭放我们进去了。

停好了车,我们一边走一边上网,网站还没打开完全,售票处到了。

一张票27,两张票54。售票处的人简洁地说。 珍妮花付了款,买了票。

所以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入了园,我问珍妮花。到底要不要预约?

谁知道?珍妮花说,我到现在还有点混乱。

入门就是一个餐厅,我们就进了那个餐厅。

端着一块披萨出来后我也有点混乱了。所以我们是来图书馆吃饭的?

露天位坐下。抬眼望去,一大片草坪,又绿又平,很适合办婚礼。不一会珍妮花也端着一份烤土豆出来了,坐到我的对面。我们开始吃披萨和烤土豆。

所以这就不是一个图书馆?我一边吃一边说,我们根本就借不到书?

我们肯定借不到书。珍妮花说,但是这就是一个图书馆。

那么这个馆的作用又是什么?

这个馆藏了很多古籍。珍妮花又说,就跟我们的藏经阁一样。

我想了一下藏经阁的英文,也是应该叫做图书馆吧?我想不出来第二个词。

亨廷顿先生真是有文化。我只好这么说。

亨廷顿太太。珍妮花说,太太的收藏,不是先生。

好吧,亨廷顿太太有文化。我说。

珍妮花笑了一声。

吃完披萨和烤土豆,我们继续往前走。一个女的站在一条小路的尽头。

票。她说。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入口?

是的。收票员说。

交了票,又走了一段,我对珍妮花说,如果不去看图书馆,和图书馆带的植物园,就来吃个饭,也是可以的吧?

可以。珍妮花说。

但是门亭为什么一定要我们预约?我说。

限制人流吧。珍妮花说,这个地方好像不是特别欢迎有人来,来可以,不来也可以,人少一点就更好一点的意思。

本身有钱。我说。

对。珍妮花说,门票收入对它来说就不是一个收入。

这就到了一幢白楼的侧面,有扇小门,我们就推门而入了。

一个美术馆,百分之一百的镀金时代美术馆。很多画,很多家具,很镀金时代的那种。

我们驻足在一幅肖像画之前。

红丝绒,红折扇。我说,一身红。

阿拉贝拉。珍妮花低声说,阿拉贝拉·亨廷顿。

哦。我说。

你注意到没?珍妮花说,她不戴首饰的。

有戴婚戒。我说。

婚戒就不是个首饰。珍妮花说。

我也什么都不戴。我说。

人家什么都不戴是因为什么都有。珍妮花居然说,你不戴是你什么都没有。

我不要。我说,什么首饰都没有我贵。

站在画旁的一位工作人员看了我们一眼。

我真觉得我自己最贵。我又说了一遍。

珍妮花哼了一声,沿着楼梯上楼了。

我打开手机搜了一下阿拉贝拉。

海瑞温斯顿珠宝的“Bella”系列,正是为了纪念阿拉贝拉而打造。海瑞温斯顿以最精湛的技巧、最完美的钻石,守护每一对恋人一辈子的爱与责任,也象征着夫妻之间的情意,一生相伴,一世相随,密不可分。

网上就是这么说的。

我又看了一眼阿拉贝拉的肖像。

福气。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个词,没有更合适的词了。

然后我也上楼,可是看不到珍妮花,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更多的画,肖像画,每一幅都珠光宝气,可是没有一位像阿拉贝拉那么有福气。

我又走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珍妮花。

一幅《蓝衣的少年》,特别醒目,对面挂了一幅《粉衣的少女》。正在看,珍妮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珍贵吧?

怎么有点好笑?我说。

哪里好笑?珍妮花说,这是艺术,艺术好笑吗?

“与生俱来的艺术品味。”网上就是这么评论阿拉贝拉的。

实际上我完全没看出来。我说。

也可能是因为我完全不懂艺术。我又补了一句。

这是天赋。珍妮花说,但也讲时运的。

的确。我说,好多艺术家都挺潦倒的,死了之后才时来运转。

我是说阿拉贝拉。珍妮花说,一个小旅店家的女儿,父亲早逝,这种出身,换个人拿到这副牌,未必打得好。

美女。我说。

美女多了去了。珍妮花说。

对。我说,还是你讲的,时运。

20岁时遇到了48岁的富豪柯林斯·亨廷顿,珍妮花说。

48岁挺好啊。我说,男人四十一朵花。

如果是12岁遇到40岁呢?珍妮花说。或者28岁遇到56岁?

偏就是20岁和48岁。我说,那谁说的,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对了。珍妮花说,然后阿拉贝拉就开启学习模式了,学法语、学建筑史、学艺术史……

有学艺术的条件了,我说。

太对了。珍妮花说,穷人才学实用科学。

你要这么说。我说,一堆计算机专业的要骂你。

这是事实。珍妮花说。

那帮搞计算机的穷吗?我说,比我们富多了。

珍妮花哼了一声,说,三十年后,柯林斯·亨廷顿过世了,78岁。

那阿拉贝拉也50岁了。我说。

后面重点来了。珍妮花说,她再婚了。

都50岁了哦。我说。

60岁再婚的。珍妮花说,跟她去世丈夫的侄子亨利·亨廷顿,俩人同岁,都60岁。

真爱。我说。

那位侄子还是与原配离了婚再与她结婚。

确实是真爱。我说。

他俩就搬到加州来了。珍妮花说,要不被人说死。

还怕别人说?我说,六十耳顺,不怕人说,随便说。

就是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珍妮花说,他们就住这儿。

之前他们住哪儿?

第五大道。珍妮花说,那套房子后来卖给洛克菲勒了。

哦。我说,纽约城里一套豪宅,够买加州几个农场。现在还是这样。

就不是这么理解的!珍妮花生气地说,加州那么多的农场,都成了亨廷顿图书馆?

记得赫斯特城堡不?我说,好像也差不多。

还能把这两样摆到一起?

有钱是一样的。我说。

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楼,来到了一个摆满家具的房间,房间的后面还是房间,房间里还是家具。每个房间都站着一位工作人员,就站在那儿,笔直地,好像也不干什么,但如果你靠近家具,他们也会靠近你。

是差不多。我靠近了一张餐桌,凝视,再次肯定了一下我说的,这些家具的款式都跟赫斯特城堡差不多。

工作人员也向我走近了一步,看了我一眼。我离开了那张桌子。

装饰艺术也是艺术。珍妮花说,也讲流派的。

欧式。我说。

你不说别人都看不出来是吧?珍妮花说。

欧式的问题是,我说,那就得不停地买啊,买画、买瓶、买古董,什么繁复买什么,把空的地方都填满。

我是不懂艺术。我又补了一句,但我也知道得买艺术品,升值。

珍妮花白了我一眼。

这就来到了图书馆。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就是一个房间,没有家具,只有书,非常多的书。还有个空中阁楼,也全是书。

赫斯特城堡有书吗?珍妮花突然说。

你这么一说,我说,我理解了,亨廷顿图书馆更有文化。

对了。珍妮花说。

转了一圈,面对一屋特别珍贵的珍本书籍,我突然想出了这么一句,如果我有一本书能够被收藏,我这一生也就圆满了。可能我也把这一句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而且现实世界不及元宇宙圆满的其中一点肯定就是,没有一个撤回键。

珍妮花没笑,或者再次白我一眼。

世人生生灭灭,书籍却可永存。珍妮花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她。

不是我说的。珍妮花说,那个侄子说的。

要他说?我说。

你还是赶紧努力吧。珍妮花说,赶在这一世把这个愿望成了。

我只好深吸一口气。

最后出了图书馆,穿过回廊,来到真正的植物园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索然了,也可能是太热了。

草草走完一遍日本花园、沙漠花园与中国花园,坐到一棵树下,我就说了,还是太新,一两百年也实在留不下来什么岁月的痕迹。

对他们来说够旧的了。珍妮花说,也够骄傲。

顺着珍妮花的目光,我看到不远处的玫瑰园前,端坐着一位银发老太太,手里举着一朵玫瑰,正为几位穿戴得体的游客女士讲解。

义工,我说,玫瑰会成员,都是退了休的有钱老太太,轮流来这里做义工。

玫瑰会是什么?珍妮花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说,如果她举个月季,就是月季会成员。

所以你都靠想象与虚构?珍妮花说,张口就来?

对了。我说,我就是个写虚构小说的,全靠想象。

柯林斯·亨廷顿去世后,他的遗产由三位继承人平分,太太、儿子和侄子。珍妮花说,你想象一下。

这是事实吧。我说,事实想象不了,事实就是事实。

阿拉贝拉的婚姻及其整个人生也没什么可想象的。我又说,就是个命运。

也对。珍妮花说。

如果有一架缓缓上升的无人机,或者一双我们宇宙之上的眼睛,就会看到有两个女的坐在图书馆后面的一片橙树林里,说来说去。不远处山丘之上有一座大理石爱神殿,正是一百多年前图书馆女主人阿拉贝拉的陵墓。

备注:1928年,亨廷顿图书馆·美术馆·植物园正式对外开放,展出九百万件图书与手稿、数万件艺术品,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历史、文学、艺术史以及科学、技术和医学领域的学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进行学术研究。(此条资料来自网络)

二、孔雀

从亨廷顿图书馆回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只横穿马路的孔雀。也不能讲是横穿,它只是从路的左边走到路的中央,又回到路的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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