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年前的来信，揭开赫梯王后的传奇

现土耳其境内的安纳托利亚半岛，地处欧亚大陆交界处，其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史前时代，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与重要性，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见证过无数个文明的辉煌与落幕。因此，这里残存着相当可观的旧时痕迹。

位于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市的安纳托利亚文明史博物馆令人瞩目的馆藏中包括2万多件由不同语言写就的泥石板，其中一件是封信（见图），写信人是奈菲尔塔莉，收信人是普度赫帕。前者是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大王后，代表埃及；后者是国王哈图西里三世的王后，代表赫梯。

《银板和约》

公元前1274年5月，剑拔弩张已久的埃及与赫梯没能逃过战争的阴云。为了彻底控制作为战略要地的今叙利亚北部地区，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和时任赫梯国王的穆瓦塔里二世御驾亲征，在奥龙特斯河山谷的卡迭石兵戎相见，史称卡迭石战役。双方都希望用一场战役一次性解决问题，可惜事与愿违，即使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卡迭石战役像是那把彻底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最终这场争霸战争断断续续打了近20年，打到穆瓦塔里二世去世都难分胜负。

公元前1259年，拉美西斯二世与新一任赫梯国王哈图西里三世签署迄今为止已知人类历史上第一份和平协议——《银板和约》。首先，旷日持久的争霸战争导致两国国力损耗严重，急需休养生息。其次，从“双方实行军事互助，共同防御任何入侵之敌”这条协议内容来看，埃及与赫梯实质上是结成了军事同盟，因为两国共同的敌人——虎视眈眈的亚述帝国准备着趁虚而入。协议签署后，两位国王各自拥有一块上刻阿卡德语楔形文字协议内容的银板作为停战纪念，可惜这两块银板都已佚失，所幸其中一个版本的协议条款被刻在埃及中南部城市卢克索的卡纳克神庙的墙壁上，另一版本则是刻在土耳其博阿兹卡莱出土的泥石板上，现陈列在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见图3），所以后世才有机会一瞥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据记载，《银板和约》上不仅有哈图西里三世的国王印玺，还有普度赫帕的王后印玺（见图2），这一点相当不同寻常。

赫梯女性

在古代西亚世界，相较其他诸国而言，赫梯的女性享有更为广阔与公平的权利和自由。她们没有被束缚在家庭生活之中，只要有工作的意愿，她们甚至可以从事一些一般仅限于男性的职业，比如说参军。

缔结婚约之时妻子带来的嫁妆属于婚前财产，丈夫只是临时保管人，如果离婚，必须交还，由妻子自由支配。在赫梯，离婚并不罕见，女性与男性一样，可以主动提出离婚，财产平均分割，妻子有权拿走属于她的一半。如果是多子家庭，离婚时，丈夫只能留下一个孩子，其他孩子的监护权属于妻子。父亲去世后，如果儿子没有妥善照顾母亲，母亲可以合法剥夺儿子的财产继承权。

因此，赫梯历史上诞生过数位站在权力中心搅动风云的王后就毫无意外了，而普度赫帕无疑是她们中权势最盛的那一位。

《银板和约》签署后不久，为了进一步巩固邦交加强同盟，赫梯与埃及协商一致决定联姻，普度赫帕和哈图西里三世的长女玛特妮斐鲁丽公主嫁给拉美西斯二世为妻，成为埃及后宫中的一位王后。而从现已发现的史料来看，普度赫帕全权负责安排此次与埃及的政治联姻。从公主婚后的地位待遇，到婚礼流程手续的商定，再到公主嫁妆以及出发前往埃及的行程等等，巨细靡遗，拉美西斯二世都是直接致信普度赫帕商议。拉美西斯二世在信件中尊称普度赫帕为“伟大的王后”，普度赫帕的地位可见一斑。时不时地，拉美西斯二世也会称普度赫帕为“我的姐妹”，普度赫帕称其为“我的兄弟”。

当拉美西斯二世指责赫梯故意拖延婚期，并提出想要更多嫁妆时，普度赫帕针尖对锋芒地出言讽刺，维护赫梯的地位和利益。普度赫帕在信中回答道：

我的兄弟是一无所有吗？只有当太阳神之子、风暴之子和大海一无所有时，你才会一无所有！然而，我的兄弟，你想以牺牲我为代价致富，这既不符合你的名声，也不符合你的地位。

公元前1270年左右，位于哈图沙（遗址位于今土耳其中部乔鲁姆省的博兹柯伊村，见图5、图6）的赫梯王室宝库突发火灾，导致公主的嫁妆准备工作受挫，因此普度赫帕致信告知拉美西斯二世，原定的婚期不得不因此延迟。

王后的一生

公元前13世纪初，穆瓦塔里二世将赫梯首都从哈图沙迁往塔尔浑塔沙，此举可能是出于军事战略目的，同时将帝国以南北为界一分为二，北部交予深受他信任的弟弟哈图西里三世镇守与管理。弟弟也不负重托，将北部治理得井井有条，并在之后的卡迭石战役中，作为哥哥的左膀右臂，屡建奇功。卡迭石战役鸣金收兵后，哈图西里三世在返回赫梯时途径拉赞提亚（现位于土耳其东南部的阿达纳省），准备为女神伊什塔尔举行祭祀庆典，在那里他偶遇了女祭司普度赫帕，根据女神的托梦指示，哈图西里三世迎娶普度赫帕为妻。

哈图西里三世在亲自撰写的《自辩词》中提到自己打小健康状况欠佳，女神伊什塔尔曾向哥哥穆瓦塔里二世托梦，如若不将哈图西里三世作为祭司奉献给女神，那么结局只有死路一条。穆瓦塔里二世不敢怠慢，遵从指引。很幸运，哈图西里三世真的闯过了生死关，自此女神伊什塔尔成为他的保护神，所以哪怕哈图西里三世早有妻妾无数，普度赫帕也能成为正妻。

即便侥幸死里逃生，哈图西里三世毕生依然饱受疾病的折磨，所以他需要一个强有力且完全信任的政治同盟作为辅助。哈图西里三世做出了他的选择，赋予王后普度赫帕同等的权力与威望，这就有点像李治与武则天的关系。据推测，普度赫帕成婚时年纪尚小，但这对年龄差距应该相当大的权力夫妻却在云谲波诡的政治环境中孕育出了一段深刻关系，是相濡以沫生儿育女的夫妻，也是可以放心将自己背后交付对方的战友。哈图西里三世在《自辩词》里陈述：

我们结为夫妇，女神赐予我们夫妻之爱。我们有了儿子和女儿。

而随着哈图西里三世年纪渐长，健康问题日益恶化，普度赫帕一次又一次虔诚向诸神祈祷：

怜悯我吧，太阳女神阿琳娜，请满足我的请求吧！赐予您的仆人哈图西里生命！愿他长命百岁，日月如梭，力量无穷！

如果哈图西里三世国王的脚上之火能够痊愈，我愿为女神宁伽勒献上青金石把手的黄金杯。

如果有人祈祷降灾到您的仆人哈图西里身上，请您切勿听信其言，请您保护他免遭奸人所害。

……

公元前1236年，哈图西里三世驾崩。据推测，此后由幼子继位，主少国疑，所以由普度赫帕暂代理政。文件上不仅有王后印玺，且普度赫帕自称“我的太阳”，这个称谓来源于赫梯国父哈图西里一世遗嘱中的自称，仅有赫梯国王才能使用，可能是哈图西里三世在位时授权普度赫帕使用。在赫梯，王后被尊称为“塔瓦娜娜”，国王死后，王后依然持有塔瓦娜娜头衔和权力，直至去世。

赫梯奉行政教合一制度，统治者将自己描绘为诸神的代理人，哈图西里三世指定普度赫帕兼任最高女祭司，负责管理赫梯所有宗教祭祀相关事务。菲拉金岩壁浮雕刻画了普度赫帕呈贡太阳女神，哈图西里三世侍奉风暴之神的场景，两人服饰形制完全一致，显示国王与王后的地位相等（见图4）。普度赫帕曾委派书吏官收集研究她家乡基祖瓦德纳（最初是卢维人建立的定居点，之后由胡里安人正式改造成为一个王国）的节日，之后创建了一个为期9天的全新庆祝活动，称作希苏瓦节。普度赫帕还继续推进了胡里安宗教与赫梯传统宗教的融合，为后来的宗教改革揭开序幕。

虽然无法知晓普度赫帕准确的生卒年，但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后一封署名信日期是公元前1215年，也就是说她至少活到了90岁左右，相当高寿。在普度赫帕去世后不久，盛极一时的赫梯帝国土崩瓦解，原因众说纷纭。遥望安纳托利亚半岛，普度赫帕为之奋斗毕生的帝国只剩一堆残垣断壁，沉默不语地矗立于高原之上，唯有被赫梯奉为“母亲河”的克泽尔河依然静静流淌，依然如昨。

（责编：李玉箫）

图1 奈菲尔塔莉王后写给普度赫帕王后的信

信中，奈菲尔塔莉王后写道：

请传达给我的姐妹普度赫帕，赫梯王国伟大的王后。我的姐妹，愿你安康。愿你的国家安好。

现获知你之前写信问候我的健康，这是基于你与我的良好友谊以及与埃及国王之间手足般的情谊。伟大的风暴之神会带来和平，他将会使埃及国王与赫梯国王之间兄弟一般的情谊永远延续。为了表示我对你的问候，此次奉上的礼物包括1条重88舍客勒（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重量单位）的十二环黄金项链，1件由彩色亚麻制成的穆克拉鲁（赫梯国王所穿的御衣礼服，可能是带有兜帽的长斗篷），共计12件亚麻衣物。

看上去非常亲切友好，很难相信在这封信发出之前的没几年，埃及和赫梯这两个当时的超级大国还在打得你死我活。

图2 王后印玺

据说《银板和约》上不仅有哈图西里三世的国王印玺，还有普度赫帕的王后印玺。图为普度赫帕的王后印玺。

图3 《银板和约》副本泥石板

古代埃及与赫梯之间的《银板和约》是目前已知人类历史上第一份和平协议。刻有协议的银板今已遗失，不过，土耳其博阿兹卡莱出土的一块泥石板保留了《银板和约》的副本，这块泥石板现藏于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

图4 菲拉金岩壁浮雕

菲拉金岩壁浮雕位于土耳其的开塞利地区，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3世纪中叶。浮雕的左侧部分是哈图西里三世向风暴之神献祭的场景，中间部分是普度赫帕向太阳女神献祭的场景，右侧部分是巨大的卢维语象形文字。卢维语在当时流行于赫梯民间，赫梯王国虽然以赫梯语为官方用语，但不少赫梯国王印章上都使用了卢维语象形文字。

图5 哈图沙遗址

哈图沙是古代赫梯王国的都城，遗址位于今土耳其中部乔鲁姆省的博兹柯伊村，因保存了古代城市结构、建筑类型和石刻艺术而闻名，于1986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图6 狮门

哈图沙的城墙长度超过8千米。西南面的狮门在城墙的5个城门之中较为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