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作者: 赵显强

现白沙河东南七里处原有一小山,名叫七里山,大概是由距镇驻地的距离而得名,就像古岘的一里和四里。从我记事儿起那里就有水泥厂,高大的砖砌烟囱直插云霄,在我生活的村子都能看得见。

父亲从部队复员以后就在这水泥厂里上班,在职工食堂做厨师。据父亲说,那时的水泥厂还是国营的,生意很是红火。因为生产的水泥质量高,每天到厂子里拉水泥的车辆络绎不绝,于是厂子开办了自己的食堂,父亲每天也都要忙到很晚。

从七里山再往东南七八里,自西向东一摆溜儿有三个村子。因为村子地势较凹,于是取名“洼子”,根据各村位置分别冠以“西”“中”“东”加以区别。西洼子村便是我出生的地方。这名字是真不好听,姥姥经常打趣说我们是“鞋孔儿”人。据村史记载,西洼子始建于明嘉靖年间。赵氏祖先是现平度城朝阳庄的一个分支。村正中原有一座老庙,庙内有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槐树。庙南原有一高大的木质门楼,朱漆的大门自带恢宏之气,庙前自成一街。历尽沧桑之后,老庙几乎损毁殆尽,仅剩的几间一开始被当作了大队支部的办公室,后来成了供销社,再后来租给了村民经营小卖部,现如今经修缮后成了村史馆。庆幸的是那棵老槐树还在,枝叶依旧繁茂。

村中土地贫瘠,多为山冈薄地,物产并不丰盈。幸好村里有矿,出产优质的石灰石,供水泥厂烧水泥或者一些小石灰窑烧石灰用。那时的开矿工具极其简陋,开采完全依靠人工。先是人挑马驮地除去几米厚的土层,露出山体一般的石灰岩,然后用锤头和錾子在岩体上凿出近一米深的小圆洞,填上炸药用雷管引爆,我们称之为“放炮”。

放炮的时间一般都选在晌午,那时周边地里劳作的村民大多早已回家。为了运输方便,矿坑一般都在大道的两侧,在放炮之前会派两拨人,一南一北,截住来往的车辆和路人,待炮响过飞石落完之后才可通行。万一碰到了哑炮,就需要派专门的人去排除隐患。然后车辆和路人才能通行,打石头的汉子们则开始吃午饭。

父亲辞去了水泥厂的工作后,也跟着到石矿里去干了好多年,中午由我去送饭。那时我还小,长扁担根本挑不起来,于是父亲就用宽竹板专门为我修理了一根扁担,长度是正常扁担的一多半,正好适合我当时的身高。扁担中间还缠上了棉布条,免得把肩膀硌肿了。每天晌午,母亲做好了饭之后就打发我去给父亲送饭。扁担的一头是一大白塑料桶温开水,另一头挂着用包袱包好的一小盆熬白菜,偶尔也有虾酱或者咸鱼,父亲说吃这东西下饭。石矿离家很远,要走半个多小时,可自己还是愿意去送饭。一是因为出大力的伙食好,自己可以蹭点儿;二是因为在午饭期间可以听打石头的汉子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吃完午饭后稍微一休息,他们就开始忙了。一些用大晃锤把炸下来的巨大石块破成大小适中的石块,一些专门负责把石块装上马车,然后合力把石头拉出坑外,再由车夫把石头拉到水泥厂,换回标着重量和钱数的回执单。那时,去水泥厂送石头都不给现金,只给开单子,一般要到月底才统一结账。月底到水泥厂结完账之后,一起搭伙打石头的也会随之分红,这时他们往往会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一顿来奖励一下自己,他们称之为“打平活儿”,类似于现在的AA制,所有的费用都是均摊。

后来,拉石头的马车换成了12马力的拖拉机,这东西劲儿足,跑得快,拉得多。再往后,拖拉机成了村里人的标配,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辆拖拉机,并且大人小孩儿都会开。曾经有人看到我们村的七八岁小孩儿开着拖拉机飞驰而去,感到惊诧不已。当年有七个精神小伙儿一色的新拖拉机,留着一色的光头,他们排成队在大道上飞驰,那也是一道羡煞路人的风景,也因此引来了他们自己的“金凤凰”。

前几年,有老板看上了我们村的石矿,买断了所有石矿的开采权。他们建立了石矿厂,用大型机械设备开采粉碎石头,制成了建筑用的石子,然后用大矿车送到各建筑工地。没几年,石矿被开采殆尽。

开采后,巨大幽深的矿坑现在早已回填,有的种上了庄稼,有的栽上了速生杨。去年夏天我回老家路过时,那里已经是蝉声一片。

土地永远是如此谦卑而又包容,哪怕是伤痕累累,经过了沉淀,转过春又会是一幅生机盎然的场面。只是再过几年,还会有人记得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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