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来现代汉语位移句研究综述

现代汉语位移句“是指在空间占有一定位置的物体相对于物体运动的处所来说是运动着的，而且运动是有方向的‘位置’”（齐沪扬《现代汉语空间问题研究》）。这一定义自1998年被提出以来，二十余年里受到了众多语法学者的重视。二十余年里，现代汉语位移句的研究层出不穷，并且由于位移句自身所具有的“空间位移”性质，其与认知语言学联系紧密，所以学界在对位移句本体进行研究的基础之上，扩展了位移句的研究视野，强化了位移句的对比、体认研究。本文试对2012到2023年这十二年来学界对位移句研究成果加以总结和梳理，分析前人成果的意义与不足，以期读者对位移句研究现状有一个整体了解。

一、十二年来现代汉语位移句研究成果综述

截至2023年12月，学界关于位移句的研究有很多，主要呈现出以下两个特点：第一，十二年来的研究是在之前十几年对现代汉语位移句本体结构研究的基础之上进行的进一步探索。它们结合语义语用方面，对位移句的表达、语义和体认进行了进一步的认知。第二，研究运用了对比的方法，结合对外汉语教学的教学经验，进行位移句的语际对比，探索除汉语以外的其他语言规律。关于位移句整体的研究的综述文章不多，这可能是因为相对于其他句式来说，位移句的研究时间较短。运用综述，我们可以将位移句的研究的前十五年和后十二年研究成果进行时间的排序和内容的梳理。首先，相较于前十五年，近十二年来的位移句研究篇目变多，数量上有了明显提高。其次，最近十二年来针对语际对比位移句研究明显更加深入，对外汉语教学的发展促使学者对位移句的二语习得情况和过程展开调查和分析，这种调查和分析又需要建立在对不同语言不同位移句结构的认知之上。只有充分了解不同语言位移句的基本结构，对位移句的性质作出界定和分析，对外汉语研究才能够真正地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最后，在汉语内部的位移句研究中，位移句结构研究仍然是重点，这表明无论是进行对比分析还是习得教育，研究基础仍然是汉语本体。

二、十二年来现代汉语位移句研究的主要内容

（一）现代汉语位移句研究（汉语内部）

1.位移句分类研究

十二年来关于位移句的分类研究论文只有一篇，就是张黎的《汉语句式系统的认知类型学分类—兼论汉语语态问题》。事实上，张黎在1995年于《汉语学习》上发表过的《试论汉语语义句型的划分》一文中，就曾提到过“位移句”这一分类，但彼时的张黎只是提及了“位移句”这一名词，并没有给予其明确的定义，标明其下属类型。到了2012年，张黎在《汉语句式系统的认知类型学分类—兼论汉语语态问题》一文中才正式给“位移句”定性分类。

在《汉语句式系统的认知类型学分类—兼论汉语语态问题》一文中，张黎将汉语的语态—句式系统划分为“现象句式群”“活动句式群”“变化句式群”“状态句式群”“属性句式群”“心态句式群”六类，位移句属于六类句式群中的“活动句式群”。位移句指的是表达空间位移的句式，一般使用趋向补语表达。其可分为自移句和致移句，二者有不同的语法规则。根据曾传禄在《汉语位移事件的类型和性质》一文中对汉语位移事件的划分可以得知，张黎对位移句的分类沿用了语义分类的办法，在体认和经验的基础之上进行划分。考虑到近十二年来关于汉语位移句的分类文献较少，只有这一篇，我们可以初步认为，张黎的划分是有着较强的认知理论基础和语义基础的，在大类的概括归纳上也符合其对句型划分的标准。

2.位移句结构研究

位移句结构研究是位移句研究的重点。近十二年来位移句研究的二百余篇文章中，有八十余篇是针对结构进行研究的。针对位移句结构的研究可分为以下几类：位移句表达方式研究、位移句具体结构构式研究、位移句动词研究、位移句介词研究。

（1）位移句表达方式研究

“位移句”这个名词来源于汉语中的位移事件，位移句的结构和汉语中对位移事件的具体表达有关，所以学界就此展开了讨论。

①真实位移和虚拟位移的表达

根据物体是否发生物理性的移动可以将位移分为真实位移和虚拟位移。真实位移指的是在空间上物体发生了具体的移动，虚拟位移指的是物体没有发生具体的移动却用动词或者其他结构表示的一种主观现象。真实位移方面，范立珂在《位移事件的表达方式研究》一文中认为位移事件的表达是“运动”与“路径”互动合作的过程，也是“句法核心”和“意义核心”互动的过程。在此基础之上，范立珂对“来去”“上下”“进出退”“V来V到”这种表示明显位移的动词和结构进行了语义和语法上的分析。虚拟位移方面，有学者对现阶段虚拟位移的发展现状进行了总结。作为认知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广泛关注的一个现象，虚拟位移研究侧重点国内外不太一样，国内侧重于对虚拟位移的类型学、语义和体认研究，而国外在虚拟位移表达的理论、跨语言对比和实证研究上成果突出。也有学者对汉语虚拟位移的具体表达进行了分析。陈碧泓在《现代汉语虚拟位移表达研究》一文中讨论了现代汉语中七个表达虚拟位移的具体结构。白雪飞在《语体对句式的塑造：虚拟位移表达的实现方式》一文中则认为在具体虚拟位移的表达上，语体的不同会对虚拟位移句的语法成分和句法操作进行塑造和制约。

②位移表达组合和表达差异

位移是指物体空间位置的改变，语言的灵活复杂决定了同一类型事件可以拥有不同的语言表征。有关位移表达组合和表达差异的文章较少，但启迪价值很高。范立珂在《位移事件表达中各概念的组合方式研究》一文中认为位移事件表达的最简必要要素是“运动”“路径”，并指出了位移表达中各要素的等级。金艺莹在《汉语运动方式与路径共现表达的古今差异研究》一文中则从自移事件出发，比较古今运动事件的路径和方式，从历时的角度看位移表达和位移句。

（2）位移句的结构、构式研究

位移句的表达有不同形式，其展现的结构学界也有着不同的理解和认知。从历时角度看，十二年来对汉语位移句的研究跨越了古代、近代、现代三个大的历史时期。程亚恒在《古汉语位移构式“V+NP+NPL”的意义及成因》一文中从古代汉语出发，对古代汉语位移构式“V+NP+NPL”进行研究，分述了NPL的语义角色，V的语义类型及特征，“V+NP+NPL”构式衍生的机制和原因，在一个小的时间切面上对位移构式进行了整体分析。罗文丽和葛佳才在《近代汉语“V位移+P处所+NP处所+过”的构成及其形成》一文中则对近代汉语“V位移+P处所+NP处所+过”这一构式进行研究，分析了该构式的各个组成部分、构式形成过程，以及形成机制和动因。相较于古汉语、近代汉语对位移句的研究，研究现代汉语位移句具体结构和构式的文章较多。张海涛在《互动构式语法视域下“V在/到+目标域”构式群研究》一文中对“V在/到+目标域”整个构式群进行了研究，不仅指出了单个构式的基本路径，也描画了三个构式之间的互动关系、组合成分之间的互动。刘琦在《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自我位移构式研究》一文中则从汉语的位移类型出发，对汉语的自我位移构式进行定义、语料统计和分析，考察发现汉语自我位移构式主要涉及方式动词和路径动词。还有学者从方位价的角度出发来分析位移结构，指明“位移结构虽然形式可能类似，但可能存在深层次的方位价上的不对称性”（肖敏《“V上/下”方位价上的对称与不对称》）。

位移句的结构和构式研究还可以分为真实位移结构构式研究和虚拟位移结构构式研究两类。钟书能和刘爽在《虚拟位移的语法构式特征研究》一文中从认知语法角度出发，对虚拟位移的语法构式进行特征研究，强调了虚拟位移构式在认知上具有“从物理投射到心理，认知主体在认知对象上沿着某个路径进行移动”的语法构式意义。有的学者则从表示虚拟位移事件的某一个或某一类构式出发研究其特点。史利红和蓝纯的《汉语指示路径虚拟位移构式》一文就对汉语中的指示路径虚拟位移构式进行了研究，考察了其典型结构和表达组合。顾龙飞的《现实空间运动视域下汉语四类V+介+XPL构式研究》一文则体现了对真实位移结构的考察。

（3）位移句动词研究

位移句的动词是位移句研究中学者关注的重点之一，不同的动词体现了位移事件表达过程中不同的语义和语法选择。近十二年来位移句动词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方言位移动词研究、专书位移动词研究以及单独位移动词研究。方言位移动词方面，雷蕾在《江西鄱阳县方言位移动词调查研究》一文中对江西鄱阳县的位移动词进行了调查，分析了鄱阳方言位移动词的句法特征、带位移动词的句型结构。李林在《鄂西利川方言位移动词研究》一文中则是对鄂西利川方言中的位移动词进行了研究，将其分为自主性位移动词和非自主性位移动词两大类，对位移动词的语法功能、位移意象图示、变化体貌范畴进行了分析。专书位移动词研究方面，孙红娟在《〈水经注〉位移动词研究》一文中对《水经注》的位移动词进行了研究，着重分析了《水经注》位移动词的语法功能和语义特征。孟宪超在《〈世说新语〉位移动词研究》》一文中则对《世说新语》中的位移动词进行了考察。王惠丛在《〈水经注〉与〈梦溪笔谈〉位移动词比较研究》一文中直接将《水经注》和《梦溪笔谈》中的位移动词进行比较，着重考察了其不同类别位移动词的语义区别。单独位移动词分析则是指对单个位移动词进行说明，如张寒冰在《移动动词“来/去”的语义及功能制约因素研究》一文中就考察了“来/去”使用情况的对称和不对称。

（4）位移句介词研究

介词的复杂性决定了其在位移句研究的重要意义。有学者对位移句的单个介词进行仔细的分析和研究。张月在《介词“从”的位移义研究概述》一文中对介词“从”的位移义进行了考察，介绍了介词“从”引介位移起点和位移经过的路线处所的功能。“囥”则是吴语中一个特殊的词，词汇化使其带上了介词的色彩，能够在位移句中作为处所介词，引介终点处所，表达为“V+囥+NPL”。有的学者从意义大类出发考察位移句介词。施栋琴在《汉语静态介词的位移表达功能》一文中考察了汉语静态介词的位移表达功能。郜峰在《现代汉语路径义空间介词研究》一文中则对现代汉语路径义空间介词进行探讨分类，讨论了不同类别路径义空间介词的语义、语法功能和语用。

3.位移句语义研究

探讨了位移句的语法，学者转向对位移句语义的讨论。总的来说，学者对于汉语位移句语义的探讨集中在某一类别位移句语义的探讨上。刘鑫在《汉语延伸路径虚拟位移构式语义特征研究》一文中对汉语延伸路径虚拟位移构式的语义特征进行探索，从认知语言学出发，发现其通常可以表达具有[-移动][+长方形][+空间延伸性]语义特征的位移主体的变化。周领顺在《汉语“移动”的框架语义认知》一文中则从“移动”领域出发，通过对这一语义特征的探讨，回溯反推部分表示位移的构式句子及其移动图示。

4.位移句体认研究

位移概念的提出是从语义出发，建立在人类经验基础之上的，所以在研究一开始便受到了认知语言学的关注，移动图示的构建是认知语言学在位移句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体现。虚拟位移的提出更是提高了位移句在体认方面的研究力度。十二年来学者主要从虚拟位移和特殊位移事件出发，运用认知语言学中转喻、隐喻等理论，对位移句的建构进行心理分析。

虚拟位移方面，钟书能和汪燕迪的《汉语虚拟位移建构的认知机制研究》一文对汉语虚拟位移进行了认知机制的研究，分析了虚拟位移的生成原因和机制，梳理了相关语言现象并研究其语法成分。在对汉语虚拟位移有了认知机制的了解的基础之上，钟书能和赵佳慧又展开了其与真实位移的对比研究，他们在《真实位移与虚拟位移建构机制的认知对比研究》一文中认为二者在语言建构机制和移动事件要素上都有明显差异。位移中的转喻和隐喻也是认知语言学关注的重点。在虚拟位移方面，魏在江在《转喻思维与虚拟位移构式的建构》一文中认为转喻机制是虚拟位移构式建立的重要基础。而白雪飞的《虚拟位移事件概念建构中的转喻和隐喻》一文在魏在江基础之上，引入了隐喻理论，认为虚拟位移的认知基础不单单是转喻，而是隐喻和转喻的交叉。虚拟位移借助位移动词，激活始源域与目标域，将真实位移主题的属性投射到虚拟位移主题之上，体现了隐喻的强大功能，同时这一投射路径也反映了位移在认知域上的转化过程。李冬青在《汉语虚拟运动现象的认知分析》一文中则对汉语虚拟运动现象进行了整体的认知分析。这种对于虚拟位移的认知研究，不仅深化了对于汉语虚拟位移现象的认知，也提高了学界对认知语言学“关于人”的属性的认知。

从特殊位移事件出发，学者对不同位移事件的体认性、互动性进行了探讨。张克定在《抽象位移事件的体认性和语言编码》一文中讨论了抽象位移事件的体认性，认为抽象位移事件的形成需取决于抽象实体的物质实体化和可动化这一体认机制，在这一机制的基础之上体认者对位移事件所涉及的位移要素进行组合和编码。张克定和张晓在《非现实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体认性与互动性》一文中认为非现实空间位移则涉及了认知的互动性，这种位移构式的构建是人和语言的双向互动，语言结构和位移认知实体会制约体认者的理解。

（二）现代汉语位移句研究（语际对比）

与2012年前对位移句的研究相比，十二年来，汉语位移句的语际对比研究开始快速增长，学者将研究的视野放宽，在关注汉语内部情况的同时对比分析其他语言的位移句，以期深化对语言的认知。语际对比位移句研究主要分为以下四类：位移句语际结构对比、位移句语际体认对比、位移句语义对比、位移句二语习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