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件小事

我喜欢到白云亭图书馆，不是因为“家贫，无从致书以观”，而是因为馆边有家酒酿铺子。

铺子名叫“一枝花”，他们家卖的酒酿不带醪糟，量大管饱，可贵的是甜度适中，苦涩正好，不像酒店里卖的那样齁甜。

正值暑假三伏天，我约上王哥一道去图书馆写暑假作业。我们坐在馆内巨大的落地窗边，他写了半个钟头就先行告退，出去找吃的了；我还在埋头苦干，一直写到口干舌燥，鼻孔里冒火，才略歇一歇。我想给王哥发消息，但拿出手机一看，原来已经写了一个半小时了。我握着笔，极力劝说自己把起了头儿的作文写完，但是一想起甘甜、清冽的酒酿，又即刻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不自觉地骑着自行车，要买一大瓶酒酿回来犒劳自己。

我下车走到店里，还是那位老爷爷站在柜后。他一见我，先点了点头，然后从冰柜里拿出酒酿。我照例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可一点进扫码系统，屏幕却一片漆黑。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后置摄像头时好时坏的毛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嫌麻烦，我一直没修，怎么今天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掉链子呢？老爷爷已经把酒酿放在柜上了，并且一脸殷切地看着我。可我一连重启了三次手机，屏幕依旧是一片漆黑。

“啊呀……老爷爷，这……我的手机摄像头坏了，付不了款……”我每吐一个字，声音就弱一分，后来几乎是喃喃自语。老爷爷盯着我看了看，什么话也没说，把酒酿撤了下去。我顿时着急了：“实在不行，我加您微信，把钱转给您？”他只是低着头，依旧沉默着。“我看这里还能直接把钱打银行卡上，要不……”然而，他此时已经把装好的酒酿提起来了，在我的震惊中交到了我的手里，并且很慢、很郑重地说：“小伙子，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付。”我还想换个法子，他却一脸认真，再次重复了一遍道，“我不懂这些，小伙子，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付。”

我只好接过酒酿离开了。一路上，我骑着车，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暗骂自己的懒惰，如果早一点儿修手机，就不会造成刚才的尴尬了！又萌生出诸多补救措施，喃喃道：“干脆回家取现金来吧，可是这里离家又这么远……不过诚信值千金啊！”然而，又兀自反驳道，“别在意，下次来一并结钱就是了。”蝉鸣实在聒噪，扰得我无法思考，同时也催化着我的懒惰。我安慰自己下次再结，打开瓶子就要畅饮一番。

但是眼前忽然浮现出老爷子的眼神：平和、慈祥。这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发誓在付清款前不会喝一口酒酿，且立刻拿出手机给王哥打去电话，他此时正在街对面漫无目的地游荡。

“微信上转你十三，帮我付个款，我手机坏了。”他闻言爽快地收下红包，向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我心事重重地回馆写作业去了，酒酿只放在脚边，不敢喝一口。很快，他就发消息给我表示付清了。

“啊啊，这可太好了！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人家老爷爷还夸了你一通呢！”

“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真没想到，你还会让我来结钱。”

我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他究竟是对一个他以为的耍“小聪明”的青年展示出善意，还是真的全心理解我的苦衷并且默许，我已经分不清楚。人和人之间本就充满误解和偏见，但我意识到，善可以突破这层障壁，并留下闪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