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线上的灵与肉

“全国的玻尿酸针剂，一半是正规医美机构打的，一半是工作室打的。”在某医美机构从事整容整形工作多年的韩医生这样说，注射类医美是轻医美中使用最为频繁的项目之一。在某“美博会”上，有公司的展台出现过一款名为葡聚多肽的产品，备案信息为化妆品，但工作人员竟然在展会现场为顾客进行面部泪沟注射。

更令人对滥用医美药品感到担忧的是，在很多诊所现场，不符合标准的注射类医美产品堆积如山，顾客对药品和诊所工作人员深信不疑，注射医美药物似乎比“输液”还要简单。数据显示，中国医美市场规模自2017年的993亿元增至2021年的1892亿元，年复合增长率为17.5%。预计2023年我国医美市场规模将达2666亿元。值得深思的是，在医美行业快速发展的几十年中，市场不断壮大的同时，也让狂奔中的“黑医美”吃尽甜头。

“坚挺”的追随者

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医疗美容便以舶来品的身份在我国逐渐发展，当时还主要是以美容院重睑（双眼皮）、隆鼻等项目为主，形式比较单一。进入21世纪，非手术项目逐渐增多并一步步成为整形领域的主角，如注射美容、线雕美容，整个行业发展也进入了快车道，市场各项营收指标连续增长。但是高增长的背后也存在着不容忽视的混乱状况，曾经毁誉参半的美容院逐渐演变出了两个分支：医疗美容机构和工作室。

按照管理部门的审批要求，医疗美容机构分为整形专科医院、综合医院整形美容科、整形门诊部及医疗美容诊所，以此开展不同难度级别的医疗美容诊疗业务。其中医疗美容诊所是最低等级的，要求机构内至少设置有美容外科、美容牙科、美容皮肤科3个独立的专业科室，并且还要建有符合规格的诊室、手术室、治疗室和换药室，配备相应的有资质的医务人员，所以申请经营的门槛也就比较高了。

美容工作室大多隐藏在美甲店、文眉店以及生活美容院内，主业之外还会悄悄经营一些注射类医美、线雕等项目。这些几乎无从监管的服务，主要通过网购、微商、药品销售员等渠道购入器械与药品，不仅行业门槛低，而且还能够实现超低价，易于被在意价格的消费者接受。

“一个医美项目，医生做得越多，对其并发症的可能性和预防就越有经验，如果医生一辈子或者很多年只做某一种手术，其实挺幸福的！”韩医生说。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为什么“黑医美”屡禁不止。无资质的美容院、工作室凭借“熟能生巧”的特色技术、低廉的价格以及获客成本低等优势，迅速找到了市场和用户，即便有医疗事故，其损失金额相较于整体利润，也足以让美容院、工作室铤而走险。

此外医美机构又可以分为公立和私立两种，公立机构大多是综合医院的美容科，除了开展医美项目外，大多也做一些皮肤外科的项目。值得一提的是，私立医美机构专注的医疗美容项目，在教育市场、拓展市场、下沉市场方面功不可没，可以说第一批的忠实客户由此而来，这批忠实客户也在帮助其宣传，引荐更多客户。

如今，“90后”“00后”正在成为新一代消费主力军，他们在审美、机构选择上更多受到网络、朋友圈的影响，碎片化的医美知识无形中塑造着他们的认知，所以大部分人会信赖私立医疗美容机构和工作室。在教育市场、拓客、下沉市场方面，工作室、微商、个人药品销售面对年轻群体依旧生猛。不同于美容院发展初期依赖美容产品，医疗美容机构和工作室滥用药品的现象屡见不鲜。黑猫大数据中心统计数据显示，在黑猫投诉平台中，自2018年起医美行业的投诉量整体呈现出不断增长的趋势，其中2022年医美行业相关投诉共计7800余件，从用户年龄来看，投诉用户中20—30岁年龄段占比超过60%。此外，受社交平台鼓吹“颜值经济”“颜值即正义”等价值观的影响，年轻人深陷颜值焦虑和消费陷阱不能自拔，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病态审美的产生。

“缺位”的核心角色

医美行业不同于传统医疗领域，当消费者走进一家医疗美容诊所，感受到的是前台的微笑、销售的热情，以及医生的贴心服务。美容机构从不会将消费者称呼为患者，而是称为顾客。在这里，一切都是“纯粹”的生意。

顾客小刘就曾找到韩医生，用某网红博主的成功案例，告诉韩医生她想要的“无辜脸”是什么样子：小刘希望她的眼睛望向别人的时候，能流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态，她还希望顺便做个“精灵耳”。韩医生表示：“精灵耳类似于招风耳，以前我们整形医生会帮助顾客去消除招风耳，可是现在的顾客却希望通过耳朵突出，来弱化脸部的视觉，以此显得脸部更小。这种审美和眼下特别流行的‘头包脸（指面部颧骨的宽度不超过头颅的宽度）’想法差不多，都是从网络平台流行起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备受男性欢迎的“无辜脸”，清纯又容易激起保护欲，据说能给人一种没有心机的“软妹子”的感觉。医学上会用到眼睑下至、玻尿酸调整等技术来实现，事实上，无辜脸、头包脸、精灵耳都是网络上发展起来的热门医美项目，这些“潮流”风向，大多源于网络、社交平台的网红、明星，加上医疗美容机构的包装营销，实现从流量到变现，成为一门好生意。

韩医生诊所还有位非常漂亮的咨询师，咨询师同样痴迷医美项目，且到了无法克制的程度。她说：“我希望脸一直在恢复期，当脸在恢复期时我会特别开心，因为这说明我的颜值一直是向上走的，如果我的脸一直不动，会让我有一种时时刻刻都在衰老的感觉，这是我无法接受的。”韩医生表示，面对咨询师这种情况，诊所也会适当地提醒，但更要尊重其本人的选择，因为社会是多元且开放的，每个人都有选择变美的权利。

一方面，面对顾客的需求，医美机构不会拒绝，从医学和商业的角度而言，只要医生技术上可以实现，医美机构通常会选择“沉默”。另一方面，在社交平台上也存在着流量为王、过度去中心化以及科普力度不够等问题，从而一些网红博主会为了获取更多流量向外界传播病态的审美导向。值得注意的是，当私立医院、医美诊所以及“黑医美”出现医疗事故后，收拾烂摊子的往往是公立医院。

“失声”的专业人士

“十几年前有个女生找到我，希望能变得更漂亮一些，当时我认为她脸部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最终拒绝了她的整形需求。”韩医生提起这位患者至今记忆犹新。“如果是现在我不会拒绝她，我会把她的五官调整得更立体一些，那样她会更好看！”在他看来，十年时间里医美行业疯狂生长，无论是医学技术、伦理观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同于传统医院，美容和医美行业的医生话语权普遍较低，在实际的医疗对话中，医美医生更多承担着“你说我听”的角色。但涉及审美问题，“很多顾客会拿着明星的图片，告诉医生直接按照明星的样子开整，也有一些顾客跟随网上的‘大V’想法研究出一套整容方案，在我看来，技术上医生是专业的，但是审美和追赶潮流方面，顾客要比医生更下功夫。”韩医生说。

“一次失败的整形，很有可能是你没听从顾客的想法，而是按照自己的专业理解去操作。”某医美咨询师张先生说。医生的话语权在和消费者、医美机构、网红博主的碰撞、博弈和移位中被剥夺。换句话说，社交网络、媒体平台和医疗机构发挥了教育市场，培养消费者习惯的作用。消费者拥有决定权，唯独医生反而是在被动地成为接受者、实施者。

据了解，国内的整形医生大多是由烧伤外科转行到医美机构的，这种情况属于医生从公立医院到私立医院，还有一部分人是毕业后直接进入医美机构，从医助开始做起，最终进阶成为可以主刀的专家。在医美行业快速商业化的过程中，医生不仅在技术上需要不断拓展提升，审美品位上也要紧跟潮流，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或许，最可怕的并不是大众对颜值的焦虑，而是医生在行业快速发展中丧失了对自身的专业判断。公众和平台应给予医生更多尊重与发展的空间，医生也应建立在专业领域的权威性和话语权。

国内医美市场的前景广阔，但是作为个体还是要避免陷入容貌焦虑，不要让失败的情绪在生活中日益蔓延，最终使自己成为“颜值焦虑”的孵化器。最为重要的是，消费者应该选择正规的医美机构，审慎作出医美决策。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