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女长大要当兵(外一篇)
作者: 戴方毅那年,妻说,两年内不要孩子。我说服不了,只好依她。
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后,妻竟有了妊娠反应。种种迹象表明,孩子是实实在在地来临了。妻带着无奈,告诉我“有了”。堕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既来之,则安之”,我劝妻“保重”。
每天望着妻日益隆起的肚子,我暗自想着: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竟越思索越觉幸福。
孩子终于迫不及待地降临了,告别“黑暗”走进“光明”时,未等医生拍屁股,便自觉放声啼哭,像金鸡报晓一样响亮—是女儿!凭声音就可断定。
入夜,女儿吃饱喝足,安然入睡了。没过一会儿,女儿有了动静,我忙起床一看,尿布还是干的。“小家伙,竟会骗爸爸,好好睡吧!”女儿“听话”地把眼睛合上了。我对妻说:“还是女儿好,瞧她多乖!”
得意没多久,耳旁响起哭声,哼哼几声,断断续续。后见没人理会,女儿猛然扯开嗓门儿大哭。
想起邻居的孩子,因整天抱于怀中,让其得寸进尺,容不得脱手片刻,以致发展到黑白颠倒,彻夜啼哭,让家人及四邻苦不堪言的地步,妻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起床开灯。
号哭,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凄惨”。妻渐渐抵挡不住,虚弱的身子在颤抖。
哭声,由响亮慢慢变为嘶哑。女儿似乎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然而,声音轻了许多,像火车到站时发出的吐气声,由强变弱……突然,传来女儿像是喘不过气来的声音。“不好!”妻扑向女儿,泪水如雨。
到手的“胜利”被妻自己断送了。
哭够了的女儿兴奋不已,流露出“轻蔑”的神态。“我们失败了。”面对哭成泪人的妻,我说。刚出生,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这还了得?!
妻说:“女儿的名字就叫恬女吧。恬,宁静也。”“也许事与愿违呢。”我说。若干年后,还真让我说准了。恬女身上过多地呈现着我遗传给她的“血性”。
女儿的降临,委实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她使我坐上“爸爸”这个神圣的宝座,结束了二十多年被“领导”的历史,从此开始扮演“领导”别人的角色。
说是领导,可履行的却是公仆的义务。在恬女“弃暗投明”之后,我尝够了小家伙带来的酸甜苦辣,可她却丝毫不体谅、不理解、更不合作,时常深夜哭闹。
“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又不得不忍!
我学会了忍耐,把爱心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恬女身上。经常是恬女在我那五音不全的歌声中酣然入梦,在我那笨拙的爱抚下止住充满激情的啼哭,又在我那不伦不类的表演中发出稚嫩的笑声。
恬女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长大了。
当恬女不再需要我那聒噪的歌声时,不再需要我那粗糙之手的爱抚时,不再需要我那滑稽的表演时,我感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恬女了。“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小孩?”我惭愧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寻思着该如何引导一出世就显示出倔强性格的女儿。
看着妻洗好晾在阳台上的海魂衫,一种激情在我的胸中激荡……有了,海魂!水兵是大海的儿子,大海是富有的,也是慷慨的,我要把大海给我的坚毅、正直、勇敢和宽容都馈赠给恬女。
于是,我开始对恬女进行“正规化”训练:先让恬女认国徽、国旗,听国歌—当军人这是顶重要的一课;每逢新闻联播时,再忙,也要抱着恬女看电视;平时,专给恬女讲战斗故事,树立“军事观念”,什么小兵张嘎、潘冬子、红孩子,还有鸡毛信,全是小英雄打仗的故事,讲得恬女眼都不眨一下。妻给她讲《燕子姐姐讲故事》《幼儿动脑》等故事,她不愿听,整天缠着我:“爸爸讲故事。要打仗的。”
我给恬女买了许多玩具“武器”:手枪、冲锋枪、坦克、飞机、大炮等。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培养“接班人”,我把香烟戒了,酒也不喝了,实行“经济倾斜”。看着恬女趴在地上,架起冲锋枪对准我和妻哒哒地乱扫时,我不禁心花怒放。
在我的苦心培养下,恬女逐渐成了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那年,支队举办军体运动会,我挑起教练兼运动员的担子。恬女天天吵着要我带她上操场,我只好带着这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整天和运动员们“泡”在操场上。经常是天还没亮,恬女便推醒我:“爸爸,快起床,叔叔们肯定在操场了。”看着我在操场上“耀武扬威”地“发号施令”,恬女也常神气地对落在队伍后面的运动员喊:“快跑!叔叔别偷懒。”枯燥无味的军体训练,因恬女的存在竟轻松了许多。比赛结束后,我们包揽了十五个项目的全部金牌。恬女逢人就说:“你知道吗?第一名都是我们的。”我嘴上不说,但心里乐开了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恬女成了“我们”中的一员了?
有一次,全家人聚在一起看电视,恬女竟和升旗的战士一样,用小手端端正正地向国旗敬了礼,那副认真的样子,把妻也逗乐了。我抱着恬女,狠狠地亲了两口。
多好的“战士”啊!
记得有位战士来我家,当时门未关,他径直走了进来,恬女一本正经地对战士说:“军人进入首长房间时要喊‘报告’,你为什么不这样做?”说得战士脸红一阵、白一阵。恬女并不领会战士的难堪,拉着战士要做“好人抓坏蛋”的游戏,好人自然由她来扮演。临做游戏时,恬女硬要战士脱下军装,换上我的便装,说是没有当战士的坏蛋,让人哭笑不得。
一转眼,恬女七岁了,天天吵嚷着要当兵。我对她说:“你还小,等长大了就可以当兵了。”恬女听完,一副委屈的样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恬女要当兵,我打心眼儿里高兴,这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的呀!
别人的女儿,同她一样年龄时,往往被父母打扮得像一只漂亮的小蝴蝶,可恬女却不。每每出门时,她一定要戴上有军徽的帽子,穿上有领章的衣服。前些日子,恬女和我上街玩儿,遇到几个外国人,见我们父女俩都是一身戎装,恬女身上还挎了支“冲锋枪”,甚感好奇,让翻译向我们提出合影的请求。我对翻译说,军人不得随意同外国人合影,特别是穿军装时,于是我让恬女同他们合影。不料,恬女瞪大了眼睛:“咦,我也是军人,也要遵守规定。”几个外国人只好耸耸肩,无奈地向我们挥挥手,遗憾地走了。
我为自己麾下“称职”的“战士”感到自豪。我想,长大入伍后的恬女,一定是个好战士。
难忘长涂岛
岁月的流逝,可以改变社会的风貌,掩埋四季的光彩,却永远改变不了我对长涂岛的怀念,因为她是我跨入军旅生涯的第一站,我心中的第二故乡。
四十五年前的冬天,我怀揣入伍通知书,穿上还残留着樟脑丸味、不合体的新军装,告别了父母,带着美好的憧憬,带着未来的希望,带着新人的嘱咐,踏上了应征之路。坐在闷罐火车里,我心里充满了幸福。望着窗外那田野和大海,乡村和海岛,我的神思逐着高山、追着白云、赶着浪花,描绘着美好的未来。
踏上长涂岛后,我被分配到某部导弹技术队。记得那天锣鼓喧天、鞭炮震耳,在与队长、指导员握手之后,我被领到一座用不规则石块砌起来的营房前,周围是一片荒山坡和乱石滩……虽说曾在老兵们“长涂岛,长涂岛,光长石头不长草;若要洗个脸,端着脸盆满山跑”的顺口溜中掉过眼泪,但也为老兵们那冲天的革命干劲、无私的奉献精神所感染、启迪。
军营是个家,一个真正的、温暖的家。入睡后,是查铺的队长、指导员为我掖好蹬开的被子;衣服破了,是排长、班长一针一线为我缝好;被子脏了,是老兵们一声不吭地帮我拆洗;生病了,是炊事班长做好了鸡蛋面条送到我的床头,问寒问暖……一次到东海舰队导弹技术员培训队学习的机会,把我留在了条件艰苦的长涂岛,这一留就是整整六载。
导弹兵的生活是单调、枯燥的。那时,最为盼望的就是每周一次的电影。每当周末黄昏,几百号人列队走过浪荡湾,来到一个简易的篮球场,这就是我们的露天电影场。在一声“坐下”的口令后,连队之间便开始相互拉歌,虽说唱来唱去就是那几首《人民海军向前进》《我是一个兵》等老掉牙的歌,但也时时引得掌声四起。那个年代,放来放去不外乎《新闻简报》《地雷战》《小兵张嘎》等,但大家仍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动情处,如渡边挖到“巴巴雷”、嘎子用西瓜砸王翻译时,整个电影场里欢呼雀跃,笑声四起。说起来真不敢相信,《军港之夜》这首深受水兵喜爱的歌曲,也曾当作靡靡之音禁止过,部队的文化生活越发变得“纯正”了。尽管如此,逢年过节,连队照常组织文艺节目,虽说没有“青衣”“花旦”,都是清一色的“和尚”,但兵演员表演的山东快书、越剧清唱、湖南花鼓、闽南小调等,倒也名目繁多,让人在欣赏之余,回味无穷。
虽然生活艰苦,但精神是富有的,追求是高远的,幻想是美妙的。我曾在夏日炎热的小树下,望着飘动的白云驰骋遐想,也曾在秋日爽朗的屋檐下,看着火红的晚霞思绪万千。除了训练和生产,写作和摄影占据了我的业余生活。晚上,我常常一个人躲在仓库里悄悄地写作;假日,我常常一个人背着照相机去捕捉镜头……几年下来,那一张张扫兴而至的铅印退稿笺,比那欣喜而至的“豆腐块”要多得多,这让我怀疑自己的能力,曾一度消沉……但领导的关心、战友的支持和父母的鼓励,使我从气馁中奋起;一次次的失败,在我心灵深处,冶炼了我对生活的执着追求和坚强的性格。
1985年我考上大学,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长涂岛。大学毕业后,由于所在部队撤编,使我失去重返长涂岛的机会。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二十五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导弹兵那段艰苦的岁月,却愈加清晰地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无法忘记第二故乡长涂岛的山山水水,无法忘却导弹技术队亲如兄弟的官兵们。
如今,“导弹兵志在四方”的歌声,常在我的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