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记
作者: 刘宝仑那年我八岁,斜背着一个泛黄的军用书包,和小伙伴一起结伴走向离我家三里远的一所小学。我们一路上调皮地抓着蛐蛐儿,再把它们放到每一个蚂蚁窝前,本来不远的路几个孩子边走边玩用了很长时间。那时,我背上背的是母亲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旧书包。听父亲说,这个书包是大伯父从部队探家时捎回来的,是给叔叔姑姑们上学用的,后来叔叔姑姑们传给了堂姐堂兄们,堂姐堂兄们又传给了我,到了我这里没有再把这个书包传下去,因为实在是没法儿再传了。在我这儿用了两年后,书包仅剩下一条书包带,可带子也没舍得丢掉,被父亲缠到马鞭上,还起了大作用。驾!啪!父亲赶车时的鞭声越发清脆了。
我的第一所小学,只有一至三年级,每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仅能保障周边几个小村庄的孩子有学上,算是一个过渡的简陋小学,四年级后要去相对较远的另一所小学。学校只有一排平房,院子里有五棵大杨树,它是我三年学习成长的见证。树长得很快,三个小朋友手拉手才勉强环抱过来。第一棵杨树的矮杈上挂着一截儿约两尺长的铁轨,铁轨的凹槽里嵌着一个铁锤,这就是我们上下课钟声响起的地方。杨树之间的空隙躺着锃亮的青色石条,成了我们嬉戏打闹后争抢的宝座。
讲台后面的油墨黑板上,从玻璃窗射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教室里的土制地面被一拨拨学生踩得坚硬而光滑。三年里我虽然在渐渐长高,但依旧是班里最矮的一个,于是被牢牢地定格在班级第一排。“同桌的你”本应是一生中遇到的有缘人,却变成了最亲密的敌人,因为课桌中间的那道“鸿沟”被一拨拨男生刻得越来越深,如果没有桌洞夹层的隔板拖着,早就分为两半了。甚至不能再刻的情况下,也要划上一小刀,表示神圣不可侵犯,现在想起来仍感到小孩子的可爱和羞涩。
除了那道“鸿沟”,整个桌面也是布满伤痕,在暂时属于自己的课桌上刻些字迹,从不见励志性的字迹,就连无意间发现的“刘守×”三个字,“×”这个字早已深深地埋在笔画里。我瞪大眼珠,拿出三年里从未有过的专注,却无法辨认,从辨认出的字体来看,像极了五叔父家信上的字体,难不成我们爷儿俩成了校友?兴奋的我悄悄地将这张课桌换了过来。
记得小学时的学习任务很轻松,数学、语文两本课本,外加两本《自测与点评》,再无其他。尽管如此,罚站仍是避免不了的,记得一年级时有篇课文需要背诵,内容其实非常少,题目加正文只有六个字“方向,东、南、西、北”。可我还是背不会,到教室外墙根罚站的人大概十几个,我们翘起小嘴背啊,背啊,大杨树上栖息的麻雀都让我们吓跑了。
墙根下的学生渐渐地回到了教室,只剩下了我一个了,可老师说我背得仍是不对,自尊心强的我急得哭了出来,这是我上学以来的第一次哭。麻雀又悄悄地飞回了枝头,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好,停!背对了,进去吧。”老师看了一眼手表,转身走向挂着那截儿铁轨的大杨树。
我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教室,少不了同学们一阵嘲笑,这从来是给罚站者最好的奖励。几年后,偶然翻看堂弟的课本才恍然大悟,我曾经背的“方向,东、西、南、北”把“西”和“南”两个字的顺序给弄颠倒了。我也再次感受到了老师的良苦用心,即使错了上百遍,老师也不直接指正,而是让我自己发现问题,虽然当时是蒙对了,但几年后的领悟,对我的影响是深远的。
当年的老师都是全能型的,数学、语文、音乐、美术等一个班的课程全是一个老师自己教。记得小学二年级时,教我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老师,个子很高,衣着朴实整洁,看起来很严肃,但对同学们很好。记得第一次音乐课上,他悠扬的歌声传出来的那一刻,我简直惊呆了,同学们一双双小眼睛敬重地盯着老师,认真地学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他是一名民办教师,村里还有田,所以常常会急匆匆地扛着铁锨冲进教室。只见他抬起泥泞的裤腿迈上三尺讲台,从宽大的衣兜里拿出课本,挥舞起粉笔开始上课。漂亮的粉笔字已经布满了半个黑板,鼻尖上的汗珠却还没有落下。粉笔一落,“对不起,同学们,田里还浇着水,我去望一眼,你们对照着黑板复习一下。”讲台上只留下一串坚定的脚印。老师刚离开教室里立刻欢呼雀跃,男孩子们哪还有心思学习,早就盼着铁锨扛到老师的肩头了,迅速从裤兜里掏出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在教室过道里弹了起来。爱玩儿是孩子们的天性,那时候的孩子们生活艰苦,但内心非常快乐。
我的同桌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子,无论我们在教室里怎么嬉戏打闹,总是打扰不到她。她每天摇晃着两条麻花辫子,默默地走进教室,静静地坐到课桌旁,除了老师提问,就不再吭声。我故意将胳膊肘儿伸过“鸿沟”,把她挤到桌子边缘,可她依旧不吭声。这时候总会有一个粉笔头砸到我的头上,猛抬头望到老师严厉的眼神,我急速抽回我的胳膊。她扭头瞄我一眼,微笑着露出一对儿可爱的酒窝,又埋下头默默学习。“鸿沟”隔出了两种学习境界,上学的三年间我和其他这个年龄的男孩一样非常好动,老师时常问我“凳子上是不是有钉子”,同桌的她却是一刻不停地挖掘着书本里的知识,从不因我受到打扰,认真努力。后来听说她中专毕业成了一名优秀的教师,而我高中毕业后乘上驶向南方的列车开始寻找自己未知的未来世界。
前段时间联系上了一个老家的同学,二十几年没见面了,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娶了与我同村的一个姑娘,论辈分我要称呼他姑父,我俩从小学到初中都在一个班,曾是最要好的同学!在农村老家是非常讲究辈分的,为了不失礼数,我绞尽脑汁地想了个称呼:“称您‘大辈同学’如何?”他欣然接受。
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曾经的这所小学停用了。“大辈同学”说原来的学校卖给了一墙之隔的那户人家。我让他路过时拍张照片留个纪念,他说几年前那户人家翻盖新房已经拆掉了。离开这所小学三十年了,有些事尽管遗憾,但最美好的回忆始终印在大脑,转瞬人生路,时常挂心间,感谢您—我的第一所小学,是您包容了我,呵护了我,给我一个快乐的童年,而今虽身在远方,心却始终定格在那个通向您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