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居羊子：为内衣重写历史的人

内衣从来不是女人的专利，日本老牌内衣品牌华歌尔公司，基于性别平等开发出的男女皆可穿的内衣，令每一位使用者不再为挑选内衣伤透脑筋。然而在20世纪的日本，女性压抑的生活状态影响了她们的着装品位，内衣是大多数女性羞于开口讨论的事情，更遑论大刀阔斧的内衣革新，这便给后世埋下了伏笔。

事实上，从中世纪以来，为女士设计的塑形胸衣和比基尼就层出不穷，成为上层贵族的宠儿，只是这些设计总被视为华而不实的时尚。谁也不曾想到，从新闻业半路出家的鸭居羊子，会成为日本首位内衣设计师，并且一跃成为日本内衣的改革者，在20世纪50年代意外掀起了一场先锋内衣革命。其前卫的探索一改白色棉质统领市场的局面，取而代之的是以彩色凸显曲线，变陈腐为灵动。

一件内衣就是一部女性身体解放史 

鸭居羊子创办内衣公司的初衷，并非源于女性对美的追求，反而起因于她长期以来与男性交往的觉醒与抗争。作为一位心怀理想、个性洒脱的人，鸭居羊子觉得围着官僚气十足的公司高层空转毫无意义，而行业的震动成为其出走的导火线，也有上司苦口婆心提醒她做生意难于上青天，但她还是决定去探索内衣设计这个未知领域。

循着古人贯头衣（所谓贯头衣，就是在一幅布的正中央剪出一条直缝，将头从这条缝里套过去，然后再将两腋下缝合起来的衣服）的遗风，羊子打造的内衣兼具实用和审美，颠覆了传统世俗因循守旧的认知，以单纯明快的色彩代替滥俗的设计，赋予内衣以前卫和活力。她深知自己所面对的是内衣有史以来最难以攻克的世俗观念，这一度让她陷入进退维谷的窘迫。日本大众对于“内衣自由”向来没有太多想法，与生俱来的集体无意识把他们驯化得默不作声。羊子像是天选之人，在适当的时候点醒了迷惘的人们，“无论群众运动、社会运动还是启蒙运动，都必须首先教授大众‘痛时喊痛，要时喊要’的勇气……”沙沙作响、皱巴巴的面料霸占着大半个内衣市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这种传统的制衣模式。加之高强度的工作和生活压力，令女性根本无暇顾及内在感受，这也是内衣界止步不前的原因之一。

特别是正值发育期的少女，敏感的她们对于身体的变化萌生出自卑感，内衣于她们而言，遮挡的意义大于塑型，待有意识穿上内衣勾勒曼妙身姿之时，却又被教条规训，这也是羊子成长中“痛的领悟”。在她的母亲看来，性感内衣在婚后才有驾驭资格，但羊子从不这么认为。学者上野千鹤子在《裙子底下的剧场》一书中的观念和她不谋而合，内衣市场上琳琅满目的款式满足了女人对身体的自恋，而不是为了男人凝视的对象和性欲诉求。“在没有观众的裙底剧场，那是唯有女人的王国。若不知女人对身体有特权式的自恋，是无法了解女人内裤之谜的。”抛开束缚和偏见，替女性喊出她们难以启齿的心声，这样的觉醒意识也促使她成为一名独立内衣设计者。

29岁毅然挥别新闻事业，进军内衣界，羊子押下了人生最大的赌注。她用青春换来了长达20年之久的抗争，现在看来仍然堪称传奇。她在思想保守的时代以一己之力推翻了多年来附着在女性身体上的桎梏，用区区3万块失业保险金开启了日本内衣市场的新纪元，为普通人解放身体，实现内衣的自由。

内衣时装化：不被看见的风尚 

内衣在大多时候不被外人看见，但女性的力量可以通过身体传达内衣的理念，从而被更多人看见。即便看上去只是一层轻薄布料，内衣却像另一层皮肤守护着心理防线，在人类生活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内衣是羊子观察社会、表达自己所思所感的创作媒介，她的自传《内衣觉醒记》原名为“骑着毛驴卖内衣”，可见在走上人生巅峰之前，经历了怎样难以言喻的艰难，就算是后来名声大噪，她也被邻里街坊称呼为“卖内衣的鸭居羊子”，好像是被过街喊打的小人。但她深知，如履薄冰的前行、如芒刺背的谩骂皆是内衣启蒙路上必需的环节。

羊子的成功绝非偶然，经营一家小而美的公司没有“一肩挑”的气势是撑不下来的。从文案到设计，从缝制再到销售，台前幕后能文能武，“社畜”时期的她早已提前预演，为离开舒适圈锻炼出了三头六臂的功夫。身为业余舞者的她跳得很“菜”，循着差生文具多的隐性规律，她自制了不少亮闪闪的紧身衣，短暂的舞蹈生涯也为其后来设计内衣提供了诸多古典芭蕾的灵感。她的创业史颇具戏剧色彩，自己带着设计构思，独自前往纺织公司与高层会晤，选购匹配的素材，在闺蜜家搭建起了手工大本营。内衣材质的稀缺令刚入行的羊子百思不得其解：“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的内衣制作行业，为何连我这个仅干了三天的新手要用的皮筋和金属件都找不到现货？为何制造商只生产明治年代以后的几种规格和品类？”当时内衣业日薄西山的情形由此可见一斑。好在美容院老板被她打动，第一桶金来之不易，而这批制服恰巧和多年后美剧《医林宝鉴》里的护士服撞衫，可见其审美眼光多么超前。

羊子白手起家也并非科班出身，然而创业初走的却是大品牌的销售模式——客户提出定制要求，再投入量产，形成从质到量的乘积效应，这和一般小本买卖生意人先找爆款再投入量产，短期内立竿见影的打法相距甚远。在夹缝里赚点蝇头小利显然是低级的商业思维，羊子无疑在下一盘大棋，正如她的宣言，“我要创造一片沙漠中的绿洲，一个不必再体会昔日的厌憎与苦闷的乌托邦。”和财富、名利、成就相比，改变业界生态，引领潮流，重建行业规则才是她竭尽全力要实现的。

羊子的小作坊偏居城市一隅，远离繁华喧嚣，避免刻意地去融入圈子，“卷”进竞争从不是商业制胜的法宝，不急于扩张、不讲排场、看重效率，如此运作和经营才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创业从来都是悲喜交加的，鸭居羊子习惯了在艺术家和企业家两种身份之间切换：从激情热闹的秀场到蜗居工作室单打独斗，从设计产品到控制成本，从不善人情世故到被迫突破社恐的防线和挑剔的客户打成一片。陋室里的羊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触发灵感的机会，遇到瓶颈期的她会干脆停下手边的工作，把自己打回原形坐下来反思，偶然瞥见角落里堆积起的碎布，七拼八凑竟促成了“郁金香”系列，市场反馈出乎意料。“我并不是手握话筒的社会活动家。作为内衣设计师，我代言大众的心声，塑造人的生活，是大众的缝纫机。想必，我这台缝纫机会咔哒咔哒地为大家吟唱他们梦想中的生活之歌、内衣之歌。”多年来在泥沼中挣扎，唯有坚定的信念和创作的激情支撑着她。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