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花束
作者: 〔英〕欧内斯特·布拉玛
J.伯林格·赫尔斯与麦克斯·卡拉多斯的交集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个年轻的美国商人起初并不知道,两人的相识是出自英国陆军部的安排。他只是觉得,与一个富有的、行动如常的盲人绅士相交,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在伦敦,除了卡拉多斯,赫尔斯最好的朋友就是休·达拉戈,和他那位美丽的妹妹——维奥莱特,兄妹俩住在丹沙姆花园155号的豪宅里。
在动身去往巴黎的前一晚,赫尔斯向卡拉多斯道歉,说达拉戈请到了柔道高手加藤黑见,自己得抓住机会,见见那位高手,不能应约去欣赏歌剧了。卡拉多斯却不接受这一理由,他指着赫尔斯胸前的纽扣,上面系着一束紫罗兰,那是维奥莱特的象征。赫尔斯认为盲人一定是嗅到了花香,但他并不害羞,而是大方地邀请卡拉多斯同去。
“我会和加藤比武,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比武的时候可能会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卡拉多斯平静地提醒道。
赫尔斯警觉起来,意识到盲人的来历或许相当不凡,便告诉他,自己早已将口袋密密缝上,文件会被安全地带去巴黎。
两人去了丹沙姆花园。达拉戈在门外等着。
“一个新朋友来见你了,维奥莱特,是卡拉多斯先生。”他们刚进门,达拉戈就用非常友善的语气介绍,“卡拉多斯先生,这是我的妹妹。”
“我无法清楚地看见您,达拉戈小姐。”卡拉多斯说,“但希望能够像看见您一样了解您。”
“我希望你在我走之前能见到麦克斯,达拉戈小姐。”赫尔斯说,“就冒昧地带他过来了。”
“你真的要走了吗?”她问道。
“是的,明天一早,我就身在巴黎了。说真的,我害怕去巴黎,那意味着和你之间长期的分离。因此,我要依靠卡拉多斯,让他告诉我何时见过你,或者听说过你,或者其他任何和你有关的事情,来帮我排遣孤独。”
“小心点,赫尔斯先生。”她说,“代理人的殷勤是一场危险的游戏。”
“因此我才找麦克斯来。”赫尔斯反驳道,“他是唯一一个我不会嫉妒的人——因为他看不见你!”他这样说着,完全不顾卡拉多斯就站在身边,也没有留意达拉戈离开了房间。
达拉戈带着加藤走进来,提高声音说:“我想你们都还没有见过加藤先生。加藤先生,这是赫尔斯先生和卡拉多斯先生。”
“我一直渴望能够见到你,加藤先生。”赫尔斯热情地说,“达拉戈先生告诉我,你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柔道大师。”
“哦,小技巧。”加藤谦虚地回答,“您感兴趣吗?”
“是的,我认为这是一项非常有用的成就,特别是在战争年代。我多希望在早些时候就开始学习它了。”
“让我给您找一把舒适的椅子,卡拉多斯先生。”维奥莱特关切地说,“我相信您不会对柔道这样一项剧烈的运动感兴趣。”
“哦,不过我对此是感兴趣的。”盲人抗议道,“我对一切都感兴趣。”
“但肯定——”
“您会说我实际上看不到柔道?完全正确,但您知道吗,达拉戈小姐,我还有触觉、味觉、听觉,甚至还有我的不浪漫的嗅觉,您几乎不会相信自从视力消失后它们是如何帮助我的,例如——”
说着,他们已经到了椅子边。为了扶他坐好,维奥莱特握住了他的双手。
“例如,赫尔斯和我前几天谈到了您——请原谅我们的无礼——他碰巧提到您不喜欢任何类型的戒指,并且从未戴过一个。您看,他的眼睛就不那么准确,现在我知道了,您一直在这根手指上戴着一个戒指,直到最近才取下来。”
卡拉多斯说完,屋内一阵沉默。是赫尔斯用愉快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时刻。
“哦,麦克斯,这次你犯了个错误。她从不戴戒指。”他大喊道,“达拉戈小姐,你戴过吗?”
“不——”维奥莱特回答。
盲人仍然带着一脸和善的微笑,面对着她。
“一个光滑而相当宽的戒指。”卡拉多斯继续说,“可能是一个结婚戒指?”
“等一下,维奥莱特,等一下。”达拉戈插嘴道,努力把头向一边倾斜,看起来像是明智的法官,“前一段时间,我看到你戴着某种平滑的戒指,你忘了吗?再想想。”
“当然!”维奥莱特立刻爽快地说,“我真是太蠢了!那是我母亲的结婚戒指。我在一个旧书桌里找到它,怕弄丢了,于是戴着它。可是我受不了戴戒指的感觉,后来就不戴了。”
“我说什么来着?”达拉戈和蔼地说。
“这真的很有趣。”加藤说道,“我非常喜欢您的思维方式,卡拉多斯先生。”
“这几乎不是一个思维方式,而是我的第二天性。”卡拉多斯温和地纠正道,“比如说,如果我需要窗户,我不必思考‘窗户在哪里’。我确信窗户在这里。”他还没有坐进那把椅子,几步走到墙边,那里有窗户。
“我没错吧?”他伸出一只手,碰到了厚重的窗帘。
“是的,是的。”维奥莱特急忙承认,“但是,哦,请一定要小心,卡拉多斯先生。自从上次空袭以来,这里的窗帘就拉紧了。我们害怕漏出一丝光线。”
卡拉多斯微笑着点点头,从危险区域撤退,走到灯下。
“然后是电灯——在我们头顶放出热量。”
“对。”加藤同意道,“但为什么是电灯?”
“因为除了电灯以外没有其他无噪音且完全无味的灯。想想——煤气、油、蜡烛,在几码之外都会暴露它们的成分。然后——”卡拉多斯指着壁炉。
“壁炉架——”盲人摸着它。
“镶嵌大理石。墙纸——”他用手刷过墙纸的表面。
“三角形背景上排列着三色堇图案。”
达拉戈兄妹为他的敏锐而惊叹不已,赫尔斯更是笑了起来,只有加藤一脸严肃。
“达拉戈小姐,您看熟悉会产生什么样的蔑视,赫尔斯在笑我呢。”盲人说道,“加藤先生,我期待您把赫尔斯放倒,用他擦地板,为我出口气。”
“哦,如果你教我一两个技巧,我不会介意被你放倒的。”赫尔斯转向加藤。
“您希望吗?”
“当然。我看到了它的用处。柔道很好,很科学。我乘船来英国时,看见过一个乘客以最简洁的方式将一个体重是他两倍的恶霸举起来。看起来很简单,像这样?”赫尔斯模仿着柔道动作。
加藤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就使出一招,有力地抓住了赫尔斯。
“那个乘客对恶霸说:‘再挣扎,你的右臂就断了。’我想你知道这种抓法吧?”赫尔斯问。
“是的,挣扎是愚蠢的。”加藤回答道,“高手不挣扎,而是让步。”
加藤松开手,仿佛真的要让步,赫尔斯却无助地摔倒了,他爬起来,想再试试,下一刻就躺在地上,加藤礼貌地伸出一只手,帮助他再次站起来。
“我必须记住这一点。”赫尔斯说,“你介意再次演示那个动作吗,加藤先生?这次慢一点点,请。”
在接下来的十到二十分钟里,演示缓缓进行。如果卡拉多斯不是个盲人,肯定能好好看看加藤是怎样为他出气的。结束时,两个人浑身是汗,沾满灰尘。维奥莱特见状哈哈大笑。
“不,真的,可怜的加藤先生!”她大声说,“哦,赫尔斯先生,你也一样糟糕。哦,哥哥,带他们去浴室好吗?我会招待卡拉多斯先生的。”
赫尔斯脱下外套,和加藤的衣服挂在同一个架子上,进了浴室。当他再次穿上自己的外套时,本能地摸了摸隐藏在口袋里的文件。手指触到了熟悉的物品,他的心态完全放松下来。
“你这个老无赖,麦克斯。”他回到客厅时说道。“你让加藤用我擦地板,天哪,他真的做到了!还是抽根烟吧。”
维奥莱特在一旁愉快地笑着。
赫尔斯点好了烟,递过去,卡拉多斯却没有接,而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新的。
“谢谢。”他说着,笨拙地转了个身。赫尔斯感到很奇怪,凑过去帮他点火,背对着其他人。
“你刚才脱掉了外套?”卡拉多斯低声问。
“是的,就一会儿。”赫尔斯回答,心想这是明知故问。
“你的花不在原位了。”卡拉多斯把重音落在“原位”一词上。
赫尔斯的心提了起来。紫罗兰仍然系在纽扣上,仍然那么芳香甜美,如此说来,是他的外套被换掉了——盲人嗅出了新衣的味道!但在外观和质感上,假外套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连缝起来的口袋和口袋里的物品,也被伪造得一模一样,而在那三个人当中,能够知道这些的,只有——
“安静,帮我点烟。你得把这件事交给我。无论我做什么,都要配合我。”
“我们打不过加藤——”
“顺便说一句,在失明之前,我也学过几招,而且,我还带了——”
“又闹别扭了?”维奥莱特过来问,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友善。
卡拉多斯开始聊起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次比武是否符合预期?”他问。
“是的。”赫尔斯谨慎地承认,“我可以这么说,确实有很多东西要学。那些动作,我想你以前都见过吧?”他看着维奥莱特。
“不,我以前从没见过。能看见加藤先生‘炫耀’柔道,是莫大的荣幸。”
“是的,应该这么说。”这位幻灭的年轻人简单地说,“我完全感觉到了。”
赫尔斯禁不住想问问维奥莱特对这个圈套知情多少,但卡拉多斯巧妙地引开了话题,聊起陈词滥调来。
“想玩一局牌吗?”达拉戈加入了谈话,提议道,“哦,但我忘了,卡拉多斯先生——”
“我满足于坐在一旁听着。”卡拉多斯说,“想想吧,我经常这样坐着!而且你们四个人刚好够了,不用在意我。”
“这真的不好——”维奥莱特说。
“我敢肯定,如果麦克斯认为他打扰了我们的娱乐,会感到不安的。”赫尔斯忠诚地插话道。于是,在一些礼貌的邀请和推辞之后,游戏开始了。卡拉多斯仍然坐在原位。
在这种情况下,牌局热闹不起来。所有人都在为拖延时间而玩,赫尔斯心里期待着盲人能够想出什么办法来。

终于,大家都笑了,因为加藤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卡拉多斯站起身,走过来凑热闹,走到房间中间,滑倒了,还撞翻了一张桌子。他们都立刻站了起来。达拉戈帮助客人起身,维奥莱特扶着他的胳膊,赫尔斯紧盯着他,想知道这到底预示着什么,而加藤好奇地看着地板。
“笨拙,笨拙!”卡拉多斯低声嘟囔着,“原谅我,达拉戈小姐。”
“哦,卡拉多斯先生!”她真诚地叫道,“您真的没受伤吗?”
“一点儿也没有。”他宣称,却在迈步时更加依赖她的支撑。
“这是铅笔。”加藤说着从光滑的地板上捡起一支,“您一定是踩到这个上面了。”
“踩到铅笔就是这样的。”赫尔斯明智地补充道,“它像一种滚轴溜冰鞋。”
“请不要再打断游戏了。”受伤的盲人恳求道,“这只是——哦——一个微不足道的扭伤。”
“我不觉得任何扭伤——特别是脚踝扭伤——微不足道,卡拉多斯先生。”达拉戈说,“我想,您也许应该看看医生。”
“回去时敷一下就行了。”卡拉多斯坚持道,“我不想破坏这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