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鸡蛋
作者: 房元品农家饲养一些家禽是很正常的事。一入乡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真是一番好景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家就养过五只鸡。三只大公鸡神气、漂亮,全身羽毛油亮油亮的,就像穿了一件绸缎做成的紫红袍,惹得前后庄的二奎和三蛋等小伙伴总是惦记,伺机薅下几根翎羽去扎毽子。母亲再三叮嘱我,看好三只大公鸡,别让他们随便薅,我便加倍警惕他们。其实,母亲最喜欢的还是两只芦花鸡,灰黄的羽毛,身体圆滚滚的,最主要是两只母鸡正在产蛋期,不时为家里贡献几个带体温的鸡蛋。
农历二三月,万物复苏,春意盎然,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多农家在这时是很难过的,往往是吃上顿没下顿。记得有一天,母亲指着门后的半口袋麦子对父亲说:“家里就这大半口袋粮食了!”父亲说:“到收麦还有一段时间,家里人又要受苦了!”确实,父亲长年在外工作,全家八口人靠半袋粮食,这生活怎么过?母亲顿了顿说:“还有点儿山芋和山芋渣子,可以充到里面做饭,另外青菜、萝卜长势喜人,吃起来挺好!还有两只芦花下的蛋还可以卖,买点儿油盐,就这样往前过着再说吧!”一听说卖鸡蛋,父亲赶紧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平时很少吃顿肉,这鸡蛋……”母亲说:“现在肚子都吃不饱……”父亲也不再说什么了。
听了父母的对话,望着来回踱步觅食的芦花鸡,我越看越是喜爱,红公鸡相随左右,像两只芦花的护卫一样,我心里盼着芦花能多下蛋,给眼前困难生活带来一点儿希望。可越是盼,芦花越是不肯下蛋,这个时节天气仍然寒冷,母鸡产蛋很少。
一天,正赶上逢集的日子,阳光照得田地和房舍一片明媚!母亲对我说:“今天你到街上把这几个鸡蛋卖了!路面刚化冻,走路慢一点儿。”我数了一下,八个鸡蛋。我把鸡蛋拾到提篓里,用布盖好,听母亲叮嘱几句,就向街上走去。路上开始化冻,我在烂泥里一步一步向前走,没走几步鞋上就粘上厚厚一层烂泥,我用小木棍剔完鞋上的泥,走几步就剔一下,缓慢前行……忽然,我想到顺着路旁草地走,不就不粘泥了吗?试了试,果然好多了,我小心翼翼地拎着宝贝鸡蛋,生怕自己有半点儿闪失。三里地的路程,走了很久。到临河街时,已熙熙攘攘,满眼是人。街面已经没有位置摆摊,我只好在街旁一棵大树下把鸡蛋摆下来。
陆续有人走过来望了望就转脸走了。有几个人还认出了我,大概是后庄的本家吧,一个说:“这孩子也来卖鸡蛋啊!他家的条件不是很好吗,大爷在外拿钱,大娘在家干活儿,这几个鸡蛋还不留着吃!”另一个白了他一眼说:“哪家不卖鸡蛋,卖鸡蛋能换点儿油盐,谁家舍得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过去了,还回头叮嘱我说:“小老弟不要急,不要卖贱了!”我笑着点点头。
来问价的人不多,有的问两句就走了。后来总算过来一个人,一直和我讨价还价,从六分钱一个加价到七分一个,我坚决不松口,最后,那人还拿马上就要“散集”了作为由头和我讲价钱,我始终不答应,最后以八分钱一个成交,那人边走边回头对我说:“小哥还怪会做生意的!”我紧紧地攥着卖鸡蛋的六角四分钱,仿佛是在攥着全家的希望,虽是杯水车薪,但毕竟可以缓解一些。回家的路上,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脑海一直想着怎样才能帮上父母。也许孩子只能有孩子的办法,那就是喂肥芦花鸡多下蛋,卖更多的钱,再把三奎和二蛋他们看住,不让他们捉两只可爱的老母鸡和三只威武的红公鸡,或者自己快快长本领,让家里永远不要再因为生活困难而发愁。回到家,我拿出自己的小钱包,里面是一堆硬币,这些硬币都是我平时积攒的,有的是过年吃汤圆和饺子吃到的。我数了数,一共两角四分钱。我像是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一样,把硬币全部放进卖鸡蛋的钱里。我把钱交给母亲,对她说:“今天卖了一角一分钱一个。”母亲脸上现出惊喜,大概没有想到会卖这么多,她笑着说:“你真是拿钱的手!”
这件事至今我也没有告诉母亲,但那几个鸡蛋的钱连同我善意的谎言,给那个严寒的早春带来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