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作者: 张玉玲

幸福0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大杂院里住了十多户人家。西屋的老张和南屋的老章最能聊得来,都爱喝两口,没事都爱下个象棋,却都是臭棋篓子,能为悔一步棋面红耳赤地争半天。西屋老张一儿一女,南屋老章一女一儿,年龄都相仿。

院子里种了两棵丝瓜苗,长势喜人,每年夏天茂密的丝瓜叶子爬满为它扯好的绳子,为大杂院里不太宽裕的空地遮挡阳光,洒下阴凉。两家都在丝瓜架下吃饭,一家包了饺子两家都过年,一家孩子挨了打两家孩子都哭。邻居笑说:“干脆合成一家过吧!”老张和老章都毫不掩饰地展示出美滋滋的幸福无比的笑容。被幸福浇灌的丝瓜苗也很努力地为这两家人奉献着幸福的果实。中午丝瓜炒鸡蛋打卤,吃捞面条,晚上清炒丝瓜配一个咸鸭蛋,老张和老章咂摸着老白干对饮着,如果哪天有一个端出了一盘切猪耳朵,那么咸鸭蛋就会每人手里拿半个。

到了晚上,两家都把屋里的电灯泡接长电线扯到门口,让小院变得亮堂不少。老张和老章每天重复上演着喝茶下棋、悔棋争吵的连续剧,两家的女主人则坐在灯下,嘴上唠着家长里短,手上不停地缝补着孩子们调皮玩耍弄破的衣裤,脸上浮现出平静幸福的笑容。两个女孩子一边口中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顺口溜,一边脚上踢着毽子,当然有时也会玩儿“你拍一我拍一”,或者踢瓦片、跳绳、跳皮筋儿、打沙包等,总之都是当年女孩子们喜闻乐见的游戏。两个男孩子则趴在地上弹着玻璃球,当然有时也会玩儿摔四角,或者推铁环和斗鸡,总之也是当年所有男孩子们都会玩儿也爱玩儿的游戏。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因为这些简单好玩儿有意思的游戏后来被各种玩具替代了,淹没了,成为历史了。踢瓦片也叫跳房子,用平整的瓦片或玻璃瓶底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把边缘磨平了,在地上画几个相连的方格,可以是六个八个,也可以是十个十二个,全凭兴趣,玩儿时把瓦片从第一格单腿跳踢到最后一格,每次一格,瓦片和脚不能压线不能出界,否则算犯规下场;打沙包是用几块碎布缝成拳头大小的六边形袋子,留个小口把沙子装至八分满再把袋口缝起来,两个人或两队人对打,这样打在身上时不会疼,被打中的算输;摔四角是用烟盒纸或废旧作业本纸叠成四角形,纸的厚度硬度及叠的技巧有助于四角摔下去的摩擦性和撞击性,同时也看谁的力量大,引起的局部风速气流加大,从而把地上别人的四角掀翻过来即为胜利;推铁环就是一个铁制圆环,直径约三十厘米,用一个铁钩子往前推着走,需要掌握好平衡,看谁推的时间长,铁环先倒地者为输。那时候的孩子们真的很简单、很容易满足,一条花手绢、一个花发卡、一个玻璃球、一把木刻或纸叠手枪,都足以让孩子们高兴很久,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很灿烂。

西屋老张的一儿一女后来都读了大学,特别是儿子,一直读到博士后,出国工作定居,高薪身价,女儿亦是单位高层管理,嫁至外地。每每说起这些,老张脸上都掩不住自豪幸福的笑容。南屋老章的一女一儿后来读了中专和高职,一个接替母亲提前退休让出的工位,一个学会了修理家用电器,都在本市成家立业了。他们每天都能回家看看,洗衣、买菜、拖地、做饭,临走再把垃圾带着扔了,每年带老章体检身体,天气好的时候带老章城里各处转转,下下小馆子,换换口味。只要有人说起这些,老章总会露出知足满意幸福的笑容。

后来老张和老章都老了,西屋老张被女儿送到市里最贵、条件最好的养老院,费用儿子承担了,听说押金就要几十万,每个月还有万把块钱的开销。儿子隔一两年也会抽几天时间带着妻子孩子回国看望老张,女儿女婿逢年过节也会到养老院为老张买很多他爱吃的零食、爱喝的茶叶,平时也会网购衣服、鞋子等生活用品让老张享用,儿女反复告诉老张不要怕花钱。每每老张拿着手机和孩子们视频结束时,护理员总会夸老张把两个孩子培养得好。整个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都说老张的孩子地处高位,经济宽裕,对老张孝顺,老张此时总会露出浅浅的有点儿幸福的笑容。

南屋老章还住平房里,只是丝瓜架换成了葡萄架,听说是不结丝瓜了,慢慢枯萎了。老章坐在葡萄架下的专用小板凳上,面前小方桌的棋盘摆好了,对手换成了女婿,不知道是老章的棋艺进步了还是女婿的棋艺太臭,反正总是女婿输棋,就算有时马上要赢了也被女儿的一瞪眼吓得赶紧输掉。饭桌摆好了,小酒壶里的老白干酒也温上了,女儿喊着让下棋的两个人洗手吃饭,儿子也从屋里出来说:“爸,电风扇修好了,电视机也调成开机就能看电视剧的了。”儿媳妇脆脆地说道:“爸,吃完饭让您儿子帮您洗个澡吧,换洗衣服给您放被子上了。”过往的邻居笑着说:“老章真是有福气呀,孩子们个个都是那么孝顺!”老章听后嘿嘿两声,左手捋了捋被儿子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右手拿起筷子夹了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嚼着说道:“没错,没错!”同时脸上毫不客气地绽放出全是褶子的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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