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自觉”的流动性探析

作者: 韦瑞杰 林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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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学自觉”的时代的归属问题在学术界曾引发广泛的讨论,大致分为“春秋说”“汉代说”“魏晋说”“宋齐说”等。而这些关于时代归属问题不同的说法都存在其合理与不合理之处,但无论如何也不可粗暴地将“文学自觉”归属于一个年代,而应该将其放置在历史潮流中进行考察。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文学自觉”并不是一个静止的事件,而是一个流动过程,它的流动性彰显了其“再觉醒”的深刻意蕴。

一、“文学自觉”的多元争论:流动性

关于“文学自觉”起始时间这一问题,引起了学术界广泛的争论。事实上,鲁迅曾经说过曹丕的时代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鲁迅提出这个命题之后,学术界逐渐开始讨论“文学自觉”的起源时间,分别为:以李永祥为代表的“春秋说”,以张少康、詹福瑞为代表的“西汉说”(汉代说),以及以刘跃进为代表的“宋齐说”。造成这些争论的原因,归根结底是“文学自觉”的标准含混不清,再加上“文学自觉”这个概念过于笼统和含糊,包揽整个时代自觉的各个方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故而才会造成“文学自觉”的多元争论。

(一)春秋说—根

中华文明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文明,它的历史源远流长,并且其文明一直延续发展至今,从未间断。纵观文明的历史潮流,不难发现其源头在先秦,并且先秦才是真正的“轴心时代”,故“春秋说”的说法也就应运而生。支持该论说的学者主要是以李永祥为代表,他曾在论文《“春秋文学自觉”论—兼与赵敏俐先生〈“汉代文学自觉说”反思〉商榷》中指出:“春秋文学自觉”是其“根”,“汉代文学自觉”及“魏晋文学自觉”是其“枝”,这些都是文学的规律,同时也是文学的“再觉醒”。这也就是说,“春秋说”是“文学自觉”的“根本”。事实上,在春秋时期,“六经”的写作已经体现出了审美特性,尤其是《诗经》,《诗经》中的诗有押韵、整齐的句式、典雅的风格、精雕细琢的词语。这些足以看出,在春秋时期“文学自觉”就已然悄悄萌芽。这些言论都为“春秋说”立言,是“春秋说”的合理之处。但是,李永祥的论文中又不能完全否定“魏晋文学自觉说”,故而作出让步。主要的让步有两点:一是春秋时期的文学才是文学的自觉的真正的“根”,“文学自觉”在魏晋时期也是存在的,但“文学自觉”并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个流动的过程,“文学自觉”的真正的“根”在春秋;二是李永祥的论述是围绕着人和艺术的“觉醒”而进行的,而“觉醒”一词在20世纪80年代由李泽厚先生提出,此词来源于西方的主客体二分对立的哲学,与中国本土的哲学不相符合。

与“春秋说”相类似的还有“先秦文学自觉说”。赵逵夫先生主撰的《先秦文学编年史》认为,先秦时代文学尚未独立的说法并不准确,为先秦文学正名,提高了先秦文学的艺术性和审美性。

综上所述,无论“春秋说”还是“先秦说”,都是符合中国文学的发展规律,都是有其合理性的。

(二)汉代说、宋齐说—枝

谈到“汉代说”和“宋齐说”,为这两个论说立言的学者主要是龚克昌和李文初。龚克昌认为,“文学的自觉时代”可以提前到汉武帝时期,其理由是:有形象思维、浪漫主义、追求形式美。并且,他在论文《汉赋—文学自觉时代的起点》中提出了比较系统的文学艺术创作主张。李文初在《从人的觉醒到“文学的自觉”:论“文学的自觉”始于魏晋》中认为,我国“文学的自觉时代”应该从魏晋推到汉代,也就是说,汉代的文学创作和理论批评,早已进入独立自觉发展的阶段。由此足见,这两人都认为“文学自觉”应该推到汉代,汉代的文学才符合“文学自觉”的标准,即文学的内在的抒情性和外在的审美性合一。

“宋齐说”的代表人物是刘跃进。刘跃进指出,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将中国文学解放出来,使之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不再成为政治的附庸品。这里的“独立发展”就代表“文学自觉”,这就是“宋齐说”。除此之外,学者标举“宋齐说”主要有两个理由:其一便是立文学之馆的独立;其二便是到了宋齐,“文”与“笔”才开始区分。针对第一个理由,文学观念的进步与文学之馆制度的确立是因果关系,如若把文学观念的进步看作一种标志,那么文学制度的确立就不能看作是一种标志,故而“宋齐说”的第一个理由不攻自破,这也是第一点质疑。针对第二个理由,“文笔之争”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出现,但到了唐朝开始衰败,再到萧绎的《金楼子·立言篇》之分文、笔,其所谓文的新提法,也不是有人说的那样就是今天的文学的概念。“文笔之争”都表明文学的观念是纵向延伸的,故而“文笔说”也不是在南宋开始的。“宋齐说”的第二个理由也不能证明“文学自觉”始于宋齐,故而笔者发现“宋齐说”很难被证实。

综上所述,“汉代说”和“宋齐说”都有其不攻自破的地方,“文学自觉”是一个流动的时期,它并不属于一个时代,它是不断变化、不断发展的。

(三)魏晋说—枝

20世纪,日本学者铃木虎雄在《魏晋南北朝时代的文学论》一文中明确提出:“魏晋的时代是文学的自觉时代。”由此便开始提出“魏晋说”,但是“魏晋说”是否合理,主要取决于“文学自觉”的标准。李文初认为,“文学自觉”的标准主要是:文学摆脱传统经学的束缚,文学按照自己独特的规律创作。按照此标准来看,魏晋时期,文学的表现性增强、文学形式多样等都符合这个标准,故而李文初支持“魏晋说”。但“文学自觉”的标准是流动性、不确定性的,故支持“魏晋说”的言论此时也出现了不确定性。

根本上说,这三种学说的争论,证明了“文学自觉”并不是一个年代的静态的事件,而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它在流动中逐渐完善,从萌芽到巅峰。“春秋说”是“文学自觉”的源头,“魏晋说”是巅峰,魏晋时期出现了大批的作品,如《文心雕龙》《文赋》,这些作品可以看出魏晋时期达到了“文学自觉”的巅峰。既然“文学自觉”是一个流动性的过程,那么“文学自觉”是如何流动的呢?

二、“文学自觉”的流动过程

世间的任何事物都要经过产生、自觉、发展、完善等阶段,文学也不例外。“文学自觉”无论起始于哪一个时代,它都会经历从萌芽到成熟的不断觉醒的过程,这个过程时快时慢,却是不断发展的。

(一)快速发展—春秋至宋齐

关于“文学自觉”的讨论有如此多种说法,有“春秋说”“汉代说”“魏晋说”“宋齐说”,但至于“文学自觉”的年代归属问题一直未解决。范卫平在《“文学自觉”问题论争评述—兼与张少康、李文初先生商榷》中认为,中国文学应该分为“前自觉期”“自觉期”“后自觉期”。范卫平就指出了“文学自觉”这个动态的流动过程。“文学自觉”在宋齐之前的显现发展过程,在前文论述中已经提及它的表现。例如,“春秋说”指出春秋时期《诗经》的诗中有押韵和整齐的句式、典雅的风格、精雕细琢的词语,足以看出在春秋时期,文学自觉就已然悄悄萌生;“汉代说”认为汉代出现了非常专业的文人进行创作的现象,并且进而形成了专业的文人的创作队伍;“宋齐说”则是认为文学之馆的独立;“魏晋说”认为文学逐渐摆脱了传统经学的束缚,有了自己独特且独立的地位,同时文学也有了自己独特的规律,继而按照自己独特的规律进行创作。可以看出在春秋时期,是萌芽阶段,其《诗经》也是初步显现“文学自觉”,“文学自觉”并未涉及很广,但已经呈现出“自觉”的萌芽。到了汉代,文学肉眼可见地逐渐专业起来,形成了“专业文人创作队伍”,可以看出整个时代文学的进一步发展。到了魏晋进入了鼎盛时期,体裁划分得更加细致,文学要求内在性和外在性的统一,面对如此专业的要求,文人也开始用更加专业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文学来到了它的春天。到了宋齐年代,别立文学之馆,这也是延续了前几个年代中文学逐渐专业的传统,并未有太大的进步,只是缓慢地进行“文学自觉”的过程。

(二)“分支”缓慢发展—明清“文学自觉”

到了明清时期,国外的思想逐渐传入中国,启蒙思想深入人心,于是此时民众的思想也开始解放。但比较明显的是晚明时期,女性的社会地位发生了转变,随后文学也出现了新的创作队伍—闺秀词人,这些女性人才接触过知识,用自己细腻的思想进行创作,她们创作的作品体现的是进步的思想。晚明时期士大夫也逐渐对女性重视起来,这些重视使得女性文学开始出现发展,最终激荡起了与“女子无才便是德”完全相反的新型的女性观念。但是笔者发现,晚明的这种收录女性作品的著作有它的有限之处,即女性作品的数量有限,故而晚明时期虽然体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但在文学方面,由于规模的限制,仍然发展缓慢。

明清之际,小说是文学中发展较快的类别,故而也会出现许多的小说点评文,小说评点在明清时期的形式是与六朝不同的,有新的变化,但是总体的支柱是继承了六朝文学的。明清之际的评点也有一些进步,评点家谈“文”,然而评点家所说的“文”与六朝时期所说的“文”不一样,明清评点家所谈论的“文”就是一种有着独特的章法的系统,如金圣叹点评《水浒传》,就是强调《水浒传》具有一套自己的独特的系统。由此可见,明清之际的小说评点有其独特的进步之处,但总体上是继承六朝文论,并未有太多的创新,整体上不如六朝文论,所以在明清时期,“文学自觉”发展缓慢。

综上所述,明清的“文学自觉”是分支型发展,但发展相对来说缓慢。在晚明,文学的分支是闺秀词人的作品,虽然在文学上体现一定的自觉,但由于女性创作规模有限,故而未得到快速发展。明清之际的小说评点亦是如此,其继承了六朝文论,建立了自己的批评范畴,但论文的整体弱于六朝,故而也是在小说这个分支缓慢发展。但不可否认明清文学价值,明清的文学是中国古代文学的又一次觉醒,“文学自觉”就是一个不断觉醒的过程。“文学自觉”是文学自身发展进程中带有根本性的趋势,既是一种“质”的飞跃,也是一个渐进性的历史过程。文学不断地积累,最终发生了“质”的变化,“文学自觉”就是一个不断觉醒的流动的过程。在现代社会中,网络文化何尝不是一次文学的觉醒呢。

事实上,在反思“文学自觉”的基础之上足以揭示出其背后的流动性意蕴,即“春秋文学自觉”是本,也是源;“汉代文学自觉”“魏晋文学自觉”及“宋齐说”是末,也是流。这一由源到流的过程体现“文学自觉”的流动美和规律性的“再觉醒”。正是因为“文学自觉”具有“流动性”的审美意蕴,所以不能仅仅用整体与部分的视角看待“文学自觉”与“枝”的关系,还要用成长的视角来看待二者的关系,把“文学自觉”放在历史潮流中,动态地观察它,观看它的走势,窥视其动态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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