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憋得慌”
作者: 岳顺民之所以给“憋得慌”冠以双引号,是因为我想另类地评说一些事,给他贴上一种别样的标签。
自从走上诗词创作和文章写作的道路,我就一直在锲而不舍地码字,现在也算是一枚文学“码农”了。虽然天资无奇、文采一般、底蕴平平,但我仍然是激情满满、乐此不疲。我突然冒出一个怪诞的想法:我为什么要不停地写?因为不写憋得慌。自从遇见这个“憋得慌”后,他便时不时地骚扰我一下。随着时间和过程的积累,他的诱惑也在不断增强,因此进一步解读他的念头也就越发强烈,当真有些不吐不快就“憋得慌”的感觉了。既然放不下,索性拿起笔,勾勒一些粗枝大叶吧。
我曾和“憋得慌”有过一次短暂接触,就是在拙文《我的兴观》写作时。文中有这样一段叙说:“我在敬仰苏轼和李白等大文豪、大诗人的同时,总有一个怪诞的想法。我猜想,他们满怀天下、满脑思想、满腹情怀、满身风骨、满手文章,因此他们提笔天成。他们才华横溢、不吐不快,要不我总觉得,他们憋得慌。反观自己是偶兴奇思、偶观世道、偶露傲骨、偶尔风流、偶得几字,舞弄些许点墨,红头涨脸,落笔艰难,也是憋得慌。虽然和他们不在一个维度,境界悬殊,但‘憋得慌’,也不失为一种创作动力吧。”我把他列为一种创作动力,主要是源于我个人的创作感受与文学初心。怀揣着这份冲动,摸索着这条藤蔓,我想尝试一下,能否摸到一个瓜。
先追根溯源,穿越时空回去拜见一众先贤圣哲。
白云缭绕的崆峒山,常年覆盖着茂密的青松翠柏。在一处山峰的平地上,有几间掩映于小竹林中的茅草屋,院落中的石桌旁围坐着一众老者。为首之人黄冕、黄袍,其余之人白冠、白袍,他们在静观修道、参悟自然、体察万物。是他们定音律、造文字、置内经,是他们计亩设井、划野分州、规制民范、培育耕织。其中,黄衣老者乃中华始祖黄帝,白衣老者中有伶伦、仓颉、岐伯等先哲。正是因为黄帝胸中充满了教化天下、广济苍生的宏愿,他才为中华民族释放出磅礴的文明力量,生生不息千万年。完成使命的黄帝,潇洒、写意地乘龙飞天。
西行路上的函谷雄关,在东来紫气中迎来一位老者。老者一身灰色衣帽,手中一布袋,座下一青牛,缓缓进入关城。善观气象的关令尹喜识得来人便是老子,当世大能。于是,尹喜便以放行出关,外加几个馒头为条件,请老子留下了万世经典《道德经》。如果老子没有参宇宙运行、观天地变化、闻万物生机,他就不可能纳德道于胸、合天人为一,更不会有《道德经》从他的笔端奔腾而出。而后,一身轻松、淡泊的老子,骑牛西去,消失在黄沙烟雾中,成为一个传说。
“沂水清波濯吾缨,浩歌一曲伊人行。”玄服孔子率一众弟子,疲马凋车,行道迟迟于周游列国的途中。无论穷通否泰,他都能守道弥坚,而且老当益壮。尽管颠沛流离,他却并未稍贬其志,仍然恪尽教学布道之职。他有“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修养,他能“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历经沧桑、遍游列国、积淀一生的他,喷薄而发“德不孤,必有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经典言论。最后,一生从容的他,翩然迈入圣道,步入人心。
以上三贤位列中华民族史神人、哲人、圣人的巅峰。他们的使命就是破鸿蒙、立德行、开太平。他们胸中装着天地宇宙,心中装着天下苍生,脑中装着和谐万邦。他们以德、以道、以仁砥砺自身,他们以生、以合、以和为己任。他们抱负满怀、志向盈怀,他们抱坚守志、知行合一。他们尽情释放、恩泽万世。他们思想的“憋得慌”蕴含天地大道,喷薄而出则大气磅礴,实乃至高境界也。
继续穿梭,来到白帝城,又顺着滚滚长江东下,远远望见一叶扁舟。船头一道人影,正张开双臂拥抱着无尽长空。而他的那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却久久回荡在历史长河中,宣泄着他憋在心中的万般情绪。
他就是李白。大唐盛世降下了李白,也成就了诗仙。他饱含天马行空的想象,大气磅礴的气势,飘逸奔放的格调,恢宏壮阔的意境。他的心中永远有一只展翅的大鹏。虽然他一生历经坎坷曲折,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艰难行路中,但是他从未放弃过对梦想的追求,他一直追逐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斗酒诗百篇”,恣意纵横、天成妙笔,挥洒人间处处诗。然后,他乘着鲲鹏,奔向了属于他的仙境。
我们继续追寻“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他就是闻一多先生笔下的杜甫。他胸中装满家国天下的儒家思想、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不屈不挠的进取精神。他用诗词书写完美道德之形象、跌宕起伏之人生、至性至情之真身,行走天下。他替黎民百姓呼喊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切肤之痛。国虽破、山河在,一直是他的心心念念。一道收复蓟北的消息,便令他欣喜若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就这样,我们身边的杜甫,烟火人间的杜甫,在诗圣之路上徐徐前行,周身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和真善美的光芒。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也,天才、奇才、全才“三才”苏东坡。实际上他离我们很远,但感觉又离我们很近,似乎每个人都能在他那里讨一勺维生素。他豪放起来可以“老夫聊发少年狂”,去射天狼;他旷达起来可以不怕,“也无风雨也无晴”;他通达起来可以揽“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他坚韧起来,虽“人生如逆旅”,他亦是行人;他调侃起来,三十年前,自诩风流;他风雅起来,“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他风情起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忧愁起来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悲凉起来敢问“君门深九重”“也拟哭途穷”;他缠绵起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用起情来,可以哭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自嘲起来也不留情面,“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他向往起自在来,“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他超然起来,“此心安处是吾乡”“诗酒趁年华”;他宁静下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样的他,可以说是一人千面,可他又可以潇洒地做到千面一人。而那个纯粹到极致的苏东坡,长啸声中,任江上之清风拂面,凭山间之明月垂青。而他羽扇纶巾、竹杖芒鞋徐徐地走在苏堤上,再无风雨再无晴。
就这么惊鸿一瞥地和三位大诗人、大文豪匆匆一遇。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绝世才华,正如滔滔江水奔涌不息。他们随意挥洒的至纯、至性、至美的神韵,如皓月当空,光耀千秋。他们确实是敞开胸怀、拥抱天下了,进而达到文士从“憋得慌”到收放自如的巅峰。
上天降下这些绵延不绝、跌宕起伏的至高峰,就是让他们共同架构起中华文脉,孕育出中华文明,进而哺育泱泱中华民族。今天的我们,先天拥有镌刻着厚重文化密码的基因,而且,在拥有这座巨大宝藏的同时,还拥有了神奇的解码人生。这是何其幸运啊!借用太史公的一句话自勉吧:“‘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还是赶快回来吧,在这些圣哲文豪面前,我不是“憋得慌”,而是“压得慌”。他们与日月同辉,而我只能怀着崇敬之心,远远地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追寻着他们的足迹。幸运的是,他们真正做到了“立德、立功、立言”,才使我们有迹可循、有样可学、有标可对。实在是忍不住,再重复引用一下我那怪诞的想法:他们满怀天下、满脑思想、满腹情怀、满身风骨、满手文章,因此他们提笔天成;他们才华横溢、不吐不快,要不他们“憋得慌”。这下感觉舒服多了,否则我“憋得慌”。
接下来讲讲我的“憋得慌”吧。虽然和上面所述不可同日而语,存在云泥之别,但他独属于我。为此,我为他留了一点儿空间,以便接下来往里装入一些关于他的叙事。
回首望去,我好像天生就拥有“招憋”体质。很有意思,简单说几件事情。我出身理学学士,执着于据理深究,把自己由一枚专业白菜培养成了专家大拿。再往前走,一头便撞到了天花板上,“憋”在那好几年。后来加持了工学博士学位,才冲破了这第一层天花板。站上管理维度后,也曾挣扎在百变纠缠中,经历过各种捶打、磨炼,渐渐体悟出了一些真谛。随后,慢慢拥有了一点点从容姿态,进而给贫瘠的心田注入了一丝丝美感。由此渐入佳境,竟修炼出了《文化型企业“道”与“术”》。之后,在第二层天花板处摸索了好几年,才又艰难地开辟了新赛道。携带着文学诗人、作家的力量,跌跌撞撞地突破出来,走上了文学之路。沿着路的方向一眼望去,前方巨峰林立、星空璀璨。嗯,这回没人再赐我天花板了吧。虽然这层压力没了,但道依然阻且长。中间的闯关经历,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憋得慌”的常态化,其实才刚刚开始。
我与诗词的缘起,是那株长在牛粪上的格桑花。这故事在拙文《鲜花插在牛粪上》有详细描述。而真正动笔的原因,则是写书法要有内容可写。与此同时,又衍生出一个小小梦想:既然想走文学道路,那就从“搬砖和泥”干起,一砖一瓦向重楼。为此,我还填了一首《临江仙·自嘲一》记录下了当时的心境:
浮云轻漫神恬淡,凌峰傲海曾经。读书问学月晖轻,初心华发,仗笔写心声。
情吟韵律言无束,遣怀随性冰清。梦中醉里展旗旌,之乎者也,笑统万千兵。
纸上谈兵相对容易,真刀真枪拼的是实力。志也立了,牛也吹了,相继的苦也就到了。一是功底浅薄,补课之苦。拜过各路教学神仙,看了各种文学、历史典籍,背了千百首诗与词,一通恶补,算是打下了一些基础。二是内外兼修,美感之苦。诗词讲究情真、词美、意深,这就要求诗人要有一个诗化的灵魂,能化情、化景、化世界;还要求诗人要有一颗敏感的心,能感受、感悟外在纤毫的情景变动,从而引发敏感的心境触动,进而迸发诗化的灵魂波动。客观上讲,这些应该纳入诗词天赋的范畴。显然,我天赋一般,好在我足够努力且韧劲尚可,因此也就坚持了下来,而且已经养成一种习惯—“憋诗”的习惯。
因为懂些格律又不时萌发点诗情,所以经常舞弄些文墨。过程中那“憋得慌”的感受却是越来越强烈了。不写诗的时候,对周边的人事和物事,看到了也就过去了。写诗后,总忍不住瞎琢磨其背后的些许韵味,并且想写出来。即便一时按捺下去,还会不时浮现出来,直到拿起笔,让其从笔端流淌出来,才算过去这一关。这是我的“憋得慌”其一。
在诗词创作中,有一个特点就是,一旦你进入创作状态,不达成满意效果而告一段落,根本停不下来。意境构建、辞藻润色、逻辑梳理、情感表达、文气表现等,统统萦绕于怀、翻江倒海。大脑高速运转超三千转,夜月照我床,辗转到天明。为了不影响领导(特指夫人)休息,我只能把身体探出床外,双手拿着手机在床侧下方,一字一词地推啊敲的。刚刚完成一点儿,放下手机躺好,一会儿又翻身再来,如此反复,直至满意为止。经常是过了三更到五更,词句已是百千更!这是我的“憋得慌”其二,也是最强烈、最执着、最具魅力的。而我那所谓的诗意、诗情,也都翩翩而出,融进那片微光,温暖滋润着那颗纯净的诗心。只是这样的状态太耗神了,以至于现在晚上过了九点,我一般不敢再去触碰那敏感的神经了。
诗词创作很难,出好作品更难。《尚书》有言:“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陆机《文赋》有言:“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诗载着言志、缘情之道,虽意境深远,但体量精练,所以,平凡如我,也能在这片海洋里摸摸鱼,以“憋”诗为自娱了。令人意想不到和感到欣慰的是,愣是憋出了《心岳集》《心岳词》两本诗集来。
由于《心岳词》是自序,所以我就写了一篇散文《我的兴观》作序。索性便以这篇文章为契机,又走上了文章写作之路,开启了我的诗文之旅。虽然步履蹒跚,却也算且行且平稳吧。原因主要有:一是我的人生体悟还算丰富,有一定的内容输出;二是多年跨界、跨学科的学习,我的底蕴还算深厚,有一定的灵感捕捉能力;三是长期的诗词创作,使我具备了一定的思想表达、情意抒发、韵律协调等文气基础。因此,在文章写作方面也还算顺利,把藏在或憋在腹中的体悟素材,自以为是地当作一团锦绣而宣泄于笔端、纵情于纸上。因此,我就这样一路走来了。
我曾经简单粗暴地认为,文人的多愁善感有一些伪装成分。因为我本身性格内敛,很少动情,更少被文学作品所代入。在阅读过程中,我更多是一个理性旁观者的角色。然而,等我真的走上了文学创作苦旅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无知、多么贫乏。因为在与文字同行、相依相伴中,其所凝聚而生的澎湃激情,让我震撼、让我动容、让我情不自禁。其中有两次最为让我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