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话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中儒家思想的现代性转换

作者: 任梅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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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神话史诗”自我定位的《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作为《封神三部曲》的第一部,将中国古典神话进行了现代化的阐释与改编。对于“封神”这一古典神话IP的固有印象,到新神话电影波澜壮阔的视听影像,创作者意在创造一个富有东方特色的新神话史诗。这一电影类型恰巧填补了中国电影创作的空白,其中的人物设定、叙事框架等也昭示了新神话电影中对儒家文化的现代性融合。为此,本文以电影神话IP的改编逻辑为线索,试从叙事文本中发现电影中儒家思想现代性转换的合理性价值。

一、源流追溯:从古典神话到新神话电影的文本关联

在绵延悠长的历史长河中,神话始终对人类社会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神话可以称为历史,是具有一定受众基础的。而新神话孕育于21世纪的数字技术文化,它“以技术发展(尤其是电影特技和电脑技术)为基础,以幻想为特征,以传统幻想作品为摹本,以商业利益和精神消费为最终目的,是多媒体(文学、影视、动漫、绘画、电脑和网络等等)共生的产物,也是大众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谢迪南《当“新神话主义”成为浪潮》)。新神话电影可以说是在古典神话作品的基础上,利用数字技术,构建起了当代美好理想和人类精神的新追求。

“神话史诗”是西方成熟的电影类型,而《封神三部曲》可以说是填补了国内这一空缺。“神话史诗”继承了史诗文学的社会功能,在追溯人类社会或某一个族群历史起源的时候,也同时把世俗权威和世俗权力诞生的基础追溯到创世和初始时间,把某个统治集团或家族世系追溯到上界,把家族的谱系追溯到神的谱系。而从这一点来说,中国是缺乏的,像盘古、女娲以及尧、舜、禹等人物与发展支线零散,没有叙事连贯性,华夏到汉族这一野蛮到文明的转向也被后来官方史家改写,而这也造成了国内神话史诗类电影题材的困境。而近年来,神话类电影题材电影,如《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等是对传统文化的重新构建和诠释,对传统文化价值的延续,也是对古典神话故事IP的再开发。跨越历史与媒介,追溯“封神”这一古典神话到新神话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主体内容的结构呈现,在其变化中发现改编的逻辑递进。在绵长的历史时空更迭中,古典神话的文本得以传承,与它自身能够结合新的时代精神,与当下文化观念的有效缝合有着密切关系。《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是由小说《封神演义》改编而来,小说虽成书于明代隆庆、万历年间,但其相关故事最早发现于《全相武王伐纣平话》。《封神演义》小说中宣扬的主要思想是关于仁政、正邪对立以及宿命论,“封神”是关于道教的内容,但小说中处处也体现着儒家思想的影响,故事主线就是基于儒家的道德伦理观念。“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也是这个故事体现的核心,而这一点也恰恰折射出潜藏着的儒家思想,儒家的理想人格、社会规范等理念,也正是这一命题让该神话内容借助新的媒介重获新生。

从新神话的角度来看,《封神演义》无疑是契合的,它不仅蕴含“神话史诗”这一类型的基本特征,让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融汇于电影这一大众文化中,并且这一古典神话的故事架构、内容体量是可以支撑起神话史诗的缔造的,能够创造出巨大的商业价值,也印证了神话本身是能够跨越历史与媒介,在历史与现实的并置叙事中,注入当代价值观念,成为得以延续流转的叙事资源。

二、人物设定:儒家理想人格与神话人物的融合

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仍以元文本为背景进行建构“封神世界”,沿用了原小说中的固有人物,将其融入了现代性人物思维,让人物形象有了新的阐释与建构。电影一开始,出场的便是各诸侯国的质子忠心于他们的“精神父亲”—纣王殷寿,这一人物也是质子们心中“内圣外王”儒家理想人格的具象化呈现。这一角色不同于以往影视剧作品中沉迷美色的昏君形象,而是更贴近于《荀子》中描述的“长巨姣美,天下之杰”。在电影开场,殷寿身穿黄色战甲,骑着战马勇跨火海,不仅是影片中质子们心中高大的英雄人物形象,也一改观众心中对于殷寿的刻板印象。同样,对于姜子牙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与原著小说并不相同。姜子牙这一人物存在于真实的历史当中,在原著小说中,他是受元始天尊的指派,才不得不下山到凡人世界拯救天下苍生。而影片中姜子牙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宁可放弃自己多年的修行,回归凡人,携“封神榜”下山。这一人物形象的设定与儒家思想中的理想人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谋而合。

儒家文化向来注重人与家庭、社会的关系,“内圣外王”可以看作是儒家理想人格的标准。可见,儒家理性人格当中蕴含的精神价值是极大的。正如,乌尔善导演曾在访谈中说道:“中国人已经开始从生活富足走向对精神传统的追溯,想去了解自己文化的核心与特性,想在精神层面寻找中国人的归属感。”(《瞭望东方周刊》)在中国的文化体系架构中,儒家文化占据了主导地位,儒家思想至今仍植根于国人心中,无论在意识形态上还是生活习惯上都可以找到儒家思想的印记。

本片是从质子姬发的视角出发描述的,三部曲中他从质子成长为武王,他从最初对殷寿的崇拜,变化为之后的质疑、反抗,他的人物设定含有了现代人物意识,其转变也符合儒家的理想人格。影片开始之初,姬发对于带头奔赴火场骁勇的殷寿就有着崇敬之心,在殷寿登基成为天下共主之后,他更忠诚于殷寿,把偶然听到四大伯侯“谋反”之事告诉了殷寿。之后便有了龙德殿质子们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场面,也是姬发开始自我觉醒的转折点。是父亲姬昌与哥哥伯邑考对他无私的爱,唤醒了姬发。姬发从内而外的改变也应对了儒家思想中的先修身齐家,后治国平天下。姬发持剑刺向殷寿时说“天不杀你,我杀”,强烈地展现出了超越那个时代的现代意识。儒学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历朝历代都有所发展,到现代依旧有新的变化。我们在姬发的人物设定上看到了儒家理想人格与现代意识的完美结合,可以说是对儒家文化的一种现代性转换。这种对古老神话人物的改编转换也体现在姜王后、妲己这些女性角色身上。姜王后作为殷寿的妻子、大商王朝的王后,她恪守着忠妻贤臣的职责,有着极高的道德感。在应妲己邀约的三人同修时,姜王后向殷寿大胆谏言,并且拿着准备好的匕首欲杀害妲己。从姜王后身上,我们看到女性形象不再是传统儒家思想中夫为妻纲的被动型,而是有着自我意识,能作出自己的选择并勇敢抗争,这样的人物也不再是高度抽象化的道德完人。这些故事人物都属于家庭内部关系,而这些人物的成长也都被放置在家国叙事当中。

三、叙事框架:英雄成长内置于家国同构

《封神三部曲》借助家国同构的叙事框架,搭建出了史诗性质的中国神话。笔者从原著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发现,“封神神话”的历史事件虽发生于商周时代,但在之后的史料文献中发现,元代的历史话本《全相武王伐纣评话》在承袭“封神”内核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变化。可见,神话文本也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但神话的再生产并非一种简单复制,而是在原有的神话内容架构上创新重组,这主要也与神话本身所特有的属性息息相关。电影《封神三部曲》根据它自身史诗神话类型定位的需要,重新修改了叙事框架。姜子牙主动请缨,舍弃多年的修行和法术,携“封神榜”下山解救天下苍生。创作者也糅合了多方文化资源,将封神故事的宏大叙事内置于家国同构当中,一方面这是国内作品多有的叙事手法,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儒家思想的内核,一种构建在血缘家族基础之上的文化形态。而这种家族本位也是中国独具特色的社会结构,从这一点出发也不难理解创作者以家国同构为封神史诗神话的叙事框架。钱穆先生的《中国文化史导论》中提及,中国文化最重要的支柱就是“家族”,而家族文化主要的层面为人伦秩序。其中,人伦秩序指的是父子之伦、夫妻之伦、长幼之伦。《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主要是以家族内部的父子冲突来展开的。“家国同构”作为一种古代主流文化认同和接受的思想观念,即催生了“忠孝情感统一”的社会伦理和以国为家的群体意识。这种家国同构的叙事框架能让大众所接受,一方面也体现了中国千百年来以家庭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儒家文化影响至深,在有意刻画中国神话史诗类型片时,选择这种叙事框架:通过家庭内部的情感变化来折射王朝的云谲波诡,从人物的观念演变反映社会思潮的发展变化。在电影中,姬发的成长路径是循序渐进的,是从逐渐觉醒到接受,再到开始改变的一个过程。首先,姬发的自我觉醒也是在父子冲突间发生的,他是西伯侯姬昌之子,但从小作为质子养在殷寿身边。姬昌是生身父亲,也是儒家“内圣外王”理想人格的外化;而殷寿作为“精神父亲”,自私残暴。这种互为镜像的父子关系也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核心要素,而其中最关键的因素便是儒家所讲的“德”。姬昌于家庭中是父慈子孝的,于封地中则受百姓爱戴;相反,殷寿于家庭中是父子相残的,于王朝中则受百姓唾骂,这种内在的对比方式也贯穿于整部影片中。姬发最初被殷寿英勇无畏的面目所蒙蔽,直到发现他对百姓的冷酷残暴,对质子与亲生儿子的迫害,是父亲也是君王的形象轰然崩塌,他筋疲力尽,回到了西岐,回到了生身父亲身边。影片这种另辟蹊径建构下多重的父子关系—质子,让原本不符合那个时代伦理秩序的“武王伐纣”有了新的出口。在龙德殿上四大伯侯父子对峙,质子们需要在君臣人伦秩序面前作出抉择,这种抉择对当代观众进行了道德询唤。殷寿要求质子们弑父,丝毫没有顾及与质子们多年的父子情,充满了他对权力的野心与渴望。姬发在此刻也选择了弃暗投明,回到生身父亲身边。从影片整体上看,对封神这一故事IP选用了宏大叙事框架的保留与改置,创新结合当代价值观填补了情节与人物关系,形成了自身古典神话之上的全新叙事关系与当代观念的自洽。

四、当下重置:改编策略的内在因由

《封神三部曲》选择了《封神演义》这一神话体系的故事框架,其中重要的人物与情节有所保留,这种陌生化改编手法既是对神话元文本一种现代性继承,能让受众有熟悉感,也与当下类型化叙事相结合呈现一种对古典神话的创新。《封神三部曲》在传统文化要素、价值取向、人物塑造等方面都有所调整,原本的神话文本塑造人物较多,较为分散,矛盾冲突不够突出集中,其中的思想价值标准也已经不符合现代审美,而故事的讲述一定是基于当下相应的时代语境。

乌尔善导演选择“封神”这一经典的大众所熟知的有着民族文化的故事资源,并且“封神”这一古典神话相对应的是历史中真实存在的商周王朝更替事件,是从野蛮开始走向文明的重要历史时期。就是这一融汇了神话故事的大众文化产品,又让过去中华文明形成的神话(群体意识)与当下现代社会文明产生互动沟通,通过跨媒介用电影的形式展现出来,表层即是对古老历史的一种追溯再现,深层的价值观表达是现代语境下对传统儒家思想新的碰撞。基于此催发的文本改编策略,选择了经典故事的大致情节架构,但又淡化了剧中人物的现代价值观念,将其隐秘地藏在行为当中,并且削弱了其中的时空信息。相较于“封神”IP故事聚焦“人神恩怨”,电影用颇具现代化的视角将故事的起点重新放置在“人与命运”的矛盾中,力求与现代社会中的“个体”寻找精神连接的可能。这也是对于神话这一IP改编的内在因由,以当代价值观重新出发讲述历史,将具有时代性的观念与思考融入其中。影片《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不论是家国同构的故事框架还是儒家理想人格的人物塑造,其中都暗含着儒家思想的现代性转换,论证了儒家思想中传承至今的具有恒久性的文化价值,可以通过神话故事题材作品对其进行现代化重述。而这种重述让神话不仅是过去,也是当下,能够更好地推动具有文化价值的儒家思想进行现代性转换。

本文系2024年河北传媒学院在读研究生创新能力培养资助项目“儒家文化在国内新神话电影中的转换与运用研究”(项目编号:HCCXXM202401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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