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对立

作者: 郭艳红 马会会

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对立0

自然生态问题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现代工业文明无法隐匿的病态,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回避这种可怖的病态。自然界对人类生存的影响,人类对自然环境的不断探索和认知,都贯穿着整个人类生存史,也成为作家从事文学创作活动的经验来源、情感关注的对象,以及思想表达的主体。随着生态保护运动的深入,人们纷纷从不同的角度介入和参与到生态保护阵营中来,文学无疑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河北作家马国华于2014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大道岭》,作品以保护长城为题材,吸纳了道家文化中的生态智慧,用其独特的叙事方式从生态美学层面出发,深刻反思了人类以破坏环境来换取经济发展的弊端,关注现代人的生存状态,渗透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美学意蕴,凸显了作者强烈的生态意识。

一、与传统生态智慧的契合

道家文化对自然和生命的态度直接影响了中国文人的文化心态。崇尚自然,强调人与自然的同契性是道家哲学思想的核心,以自然为主体的“天人合一”思想是道家文化的根本出发点。老子提出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包含着中国最早的生态美学因素。庄子又进一步发展了老子思想,认为人要想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合一”的境界,不仅要遵循自然天道,使自身的生命律动与自然相契合,更要做到超利害、齐物我、等生死、泯是非,在虚静中同自然物化,在淡泊中与物同游,从而获得精神的逍遥和生命的自在,最终到达“禽兽成群,草木遂长”(《庄子·外篇·马蹄》),人与飞禽走兽同居,族与世间万物并生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想境界。在《大道岭》中,作者匠心独运地叙写了有关大道岭名称的由来:一对神仙夫妻下界游玩,到达此地后看到风景很美就决定留下,但玉帝不允许,他们便想把孩子们留下,可孩子们认为还是做神仙好,于是这对神仙夫妻就斩断了孩子们的仙根,但孩子们一直想着做神仙,便根据老子的《道德经》潜心修炼,希望能够得道成仙,所以此地就叫大道岭村。后来,《大道岭》中的两位主人公薛莲和孟如风又帮着市文联主席重新编了一个关于大道岭来历的故事:戚继光在这里筑长城时,这里还没有村子,只有士兵驻扎在营城。长城修完后,士兵因为对亲手垒的长城有了感情,戚继光就同意让他们留下来。此后,他们每天都到长城上巡视。可这里远离人世,生活很苦,他们又不忍心伤害山里的动物,不去打猎,每天只能摘些野果子充饥,这样做是为了遵循道法自然,所以这个营城就改了名字,叫大道岭村了。大道岭名字的两段由来,都凸显了善待生命、保护自然、万物平等的中国传统哲学生态智慧。

《大道岭》中还写到,当孟如风和薛莲两个人登临刚修好的一段长城之上,他们放眼四望,群山苍莽,雨后湿气生成的雾霭盘亘于崇山峻岭和山谷之间,仿佛仙境一般。于是,孟如风拿出笔,一气呵成地写出了一首赞美诗,并且对着大山朗诵起来。诗中表达的思想契合了老子《道德经》中所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的思想。它告诉我们天地万物纷纷扰扰,周而复始,最后都要归到根上,就是都要回归大自然。往复本来就是自然生命的常态,如果人类领悟了这种规律,也就洞明世界的本质,也就不会狂妄自大,不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任意妄为。妄为,就会给自己带来恶果。“大道无形,人类就算再能折腾,又怎能折腾出道德的范畴?”(《大道岭》)

二、对生态和谐之美的歌吟

大自然的美是客观存在的,而对这种美的描绘和展示有时需要审美主体的体察与感悟。面对全球性的生态危机,人们将审美的热情倾注于自然,让自然美的歌唱成为新的审美时尚。文学在解构现代文明的诉求下,通过执着于原生态的自然美来反衬现代都市生存环境下人们对自然美的渴求。正因为文学创作主体对自然美的彰显与提升,实现了文学对自然美的探索、发现、传播的作用。所以,文学对自然美的再现不仅体现了作家的审美情趣、审美品质,也推动了对自然美的书写,成为生态文学的一个重要的表现手段。

在《大道岭》中,作者对自然美进行了独到的观察与呈现,展示了壮美与优美集于一身的地域美,书写极富生态意识。作品中最有特色的景观就是古长城:“仰目看时,长城正如一条巨龙,静卧在山脊之上,绵延着,把人的思绪也扯到很远。”(《大道岭》)这里虽没有泰山的帝气,没有华山的奇险,没有黄山的仙风道骨,也赶不上嵩山、武当山、峨眉山等可凭借千百年不断的香火给人以寄托,但恰恰因为这里有长城,能够给人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极易让人的思绪穿越到古代,让人联想到狼烟四起、金戈铁马的战争场面,怀古思今,物是人非。正如作者借导游之口说:“滨海市的山景也不错呢,春赏绿中鹅黄,夏赏漫山野花,秋赏霜中红叶,冬赏雾凇雪原,并且山里的长城都是原始的,不像北京八达岭长城都是修缮的,览古怀今还是原样的好……”(《大道岭》)这里对大道岭的自然景色的独特和自然资源的优势进行描绘,增添了对自然环境地域性认知的符号感,使原本少人问津的偏僻之地有了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

作者还善于把自然界的沉静、优雅变成一种美妙的意境,从而达到在对自然美的欣赏与领略中进行生态意识的思考和精神上的升华。这种自然美的感受和捕捉无疑体现了作者从大自然中感受到的生命的力量,同时表达了对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批判。正如作品中的这段描写:“看漫山的森林,每个树梢枝丫上都已经有新芽冒出头了,点点鹅黄,配之以历经冬寒的苍松墨绿,就更让人感慨生机的力量。山坡上,枯草之间,新生的草叶也早就探出头来,很显然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却出生自不知更迭了多少万代的种子。它们目前还只能依附、掩藏在前辈的荫护之下,想要看得更多更广,就只能不断地长高,而去年的枯草最终要化成新草的养分。这种平衡便构成了一种完美,真应该让自以为聪明的人类无地自容了。”(《大道岭》)生态智慧告诉我们,整体的自然生命世界是自生、自律、自化、自成的,是和谐、有序的,它们以自然自己之力保持生态平衡是最好的生态还原办法。这里也体现了作者从个体经验出发,对自然奥秘以及生态哲学的感悟,体现了作者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识的追求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美好的生态伦理关系的努力建构。

三、对生态对立之痛的深省

在生态文学中,人是自然之子,大自然不仅仅是作者抒情写意的背景和手段,更是作者从生态主义出发重新认识自然世界,重新审视生命的存在与消失,对待一切生命的善与恶的态度。《大道岭》一开始就体现出了鲜明的生态忧患意识,从2008年的一场持续三天的特大暴雨写起,这场雨不仅淹了许多道路、村庄,还浇塌了位于冀东湾水县境内北部燕山上的一段古长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感觉上,好像就是近几年,天时已经严重不正了。该冷的时候不冷,该热的时候不热,该下雨的时候不下雨,该下雪的时候却飘雨丝。有明白的人说,这都是人类敢于改造大自然和大力发展工业的结果,还说再这样下去的话,整个人类都将失去前途。但这种趋势就像刹不住的列车,很难停下来,除非彻底出轨或在某个地方撞个粉碎。”(《大道岭》)的确,灾难没有到眼前,人们又怎么会有所顾忌?现代的功利主义、实用主义以及人类的自私自利正像打开的潘多拉盒子一样,毁坏了空气、河流、山川,毁坏了人类的生命健康和赖以生存的自然家园。因此,人类最大的失败就是在征服大自然上的胜利,这不是真正的胜利,而是一种彻底的失败,这种失败将使人类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人类的智慧永远不可能超越大自然,如果不能幡然醒悟,人终究会铸成大错,害人害己,并殃及子孙。

“生态哲学的任务就是把人是自然整体的一部分这个通俗的道理告诉给人们。”(汉斯·萨克塞《生态哲学》)自然界中的生命是在普遍联系中共荣共生的,道理虽然简单,人们也目睹了生态环境的恶化,可是当其与发展产生对立的时候,人们往往选择后者。就像小说中的开发商所说,如果不进行长城旅游项目开发,村民只能在那些贫瘠的山地里刨食,摘些果子,就算现在总有新品种,可仅仅依靠土地,什么时候能走向小康?要发展,为了人,就只能不顾环境,现实是很无奈的。县委陈书记也说,这种无奈都是感同身受的,可是从政的也好,经商的也好,都担当着很重要的社会责任,必须想办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基于这个角度考虑,不能因为影响生态平衡,经济就不发展。这里反映出当前生态保护和地方经济发展之间的两难问题。孟如风站在大自然的立场上,为大自然争得权益,是为了维护人类的长远利益。而邢大通和陈书记是站在人的发展的立场上,为人的利益作辩护,尤其是谋求发展、脱贫致富的当下利益。的确是,当前处于社会转型期,发展和环保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但如果从长远角度看,不得不提出这样的疑问:现代人要过好日子是不是就必须破坏环境?如果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被破坏了,生态失去了平衡,所谓的好日子还能持续多久?过上所谓的好日子后,都市人为什么又喜欢回到大自然中?人们在钢筋水泥中渴求绿色,各种自然灾害频发,说到底,其实灾害都是人类自己逆天而行制造出来的。

四、重生态保护之意识的觉醒

有人说地球的抵抗力极限还有千年万年,可是依照现在的发展速度,谁能知道地球的毁灭需要多少年呢?不管多久,人类应该做的就是从现在开始付诸行动。因此,小说重点描写了两个年轻的生态环境保护者形象—孟如风和薛莲。孟如风是个诗人,薛莲是个画家,但也爱好诗歌和散文创作。由于薛莲被诊断出胃癌晚期,最多只有半年的生命期,所以这给两人带来了重大的打击。后来,薛莲向孟如风说起了自己多次做的同样内容的梦,梦里有山,有水,有长城,是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但是又很清晰。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叫大道岭村的村庄,就是薛莲梦中的地方,于是他们在长城根下一个背风的地方扎下帐篷,开始了出世般的生活。薛莲每天坐在烽火台上,望着崇山峻岭,细细寻找着大山可能发给她的声音。他们喝着山里的水,有时采摘山上的山枣、榛子、楸子,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吃。住了半年之后,奇迹发生了,薛莲身上的癌细胞居然消失了。人们猜测可能是山上的水和果子有治疗癌症的成分。从此,他们与大道岭村就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成为大道岭的生态保护者。

后来,由于长城景区旅游开发,游客有吃野味的需求,村里人纷纷到山上去打野生动物卖给饭店。比如,一只狍子可以卖上几百块钱,饭店里出现了全狍席,每天的纯利润竟能超过四千块钱。开饭店的人听说一只狍子可以卖上三四千块钱,便都去山里追狍子;没开饭店的,则把追来的狍子卖给饭店,而且每只价格上涨到五百块钱。聪明的村民举一反三,知道了山上的野兔、山鸡、狐狸、各种鸟等其他野生动物肯定也很值钱,于是出现了追狍子的,下夹子的,挖陷阱的,用粘网捕鸟、捕山鸡的,在大道岭上成了风气。这个消息传到薛莲和孟如风的耳朵里后,他们非常震惊,也非常生气。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动物虽然不在重点野生动物保护之列,但正因为有了它们,才维持了大道岭的生态平衡,于是他们赶紧去找村干部刘松柏。刘松柏对他们的说法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动物是不断繁衍的,所以是吃不光的。无奈,薛莲和孟如风只好把这种情况报告给县委书记林诚,才制止了村民的捕杀行为。但是,由于村民缺乏生态常识,从根本上理解不了禁止捕杀的缘由,所以,被制止后他们怨声载道,甚至相互仇恨。由此可见,唤起人们的生态意识才是一个国家环境保护事业的根本动力。

尽管作品最后出人意料地用了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整个故事原来只是南柯一梦,但是显然作者是特意用这样的构思来彰显生态保护主义的主题。整部作品从生态立场来重新审视现代文明,发现现代文明聪明的一面也是其最愚蠢的一面,人类追求自我解放的一面就是大自然被奴役的一面,人类社会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给大自然带来的就是浩劫。如果人类能够及时觉醒,把真善美还给大地,大地会还给我们更多的真善美。回归自然就意味着现代人要放弃物质欲望导向的生活,要转变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要重新去感受大自然的脉动,善待自然,保护自然,与万物和谐相处,友善相亲,真正感受大自然的美妙与庄严。

本文系2022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生态美学视域下的河北现代文学研究”(课题编号:20220202190)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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