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人
作者: 曹伟芳小河边的小路转角,有一家小小的体育彩票店,早上七八点钟开门,晚上七八点钟关门。一个冬天的早晨,彩票店门口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浑身黑中透着暗红,身材十分粗壮,龅牙,长脸,略带木讷,手脚麻利,他在这里摆地摊儿卖菜。
他卖菜很有特点,单一、常见、量大。一大筐的茄子,蓝色小三轮载着满满的西红柿、玉米,水泥地面一字排开的七八个包菜,偶尔搭一些洋葱、土豆,都是常见菜蔬。菜蔬色彩斑斓,又纯粹至极,遥遥呼应天地四季的气息。
彩票店开门前,他可以占据门店前两米宽的水泥地面,摆开他的菜蔬。如果是雨天,我便很为他感到庆幸,有彩票店这方小小的铁皮屋檐遮挡,让他的买卖能继续;也为彩票店八点才开而觉得他真是幸运的人,等开门时菜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屋檐和水泥地可以还给彩票店老板做生意。偶尔,某些雨天的上午经过彩票店,他坐在门口一侧的长凳上,卖剩的蔬菜规整地堆放在脚边,彩票店门口干干净净,进出无碍。每个或阴,或雨,或晴,或热的日子,看到他泰山般踏实地在这儿,太阳般固定地在这儿出现,我的心头总会有股暖流经过,骑的电瓶车也不由得欢快起来,一溜烟往学校方向赶去。
冬天早晨五六点天还黑着,还特别冷,而我必须准点出现在教室里,就必须骑电瓶车出门。如果碰着落雨天,雨水模糊镜片、冲刷脸部,风雨中电瓶车只得慢下来。等到拐进小河边,黑暗中他壮实的身影和蓝色小三轮早已在店门固定地方,这幅场景给我的慰藉,仿佛是一个日夜不停赶路的人,知道有一个人每天干着跟你一样的事,甚至比你更辛苦,然而他毫无怨言,风雨无阻,每天固守在你感觉天底下自己最辛劳的时刻和站点,用或站或蹲的姿态告诉你—挺住。这种慰藉无须言语,远远看见彩票店门口有他的身影就能明白。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远远瞧见彩票店门口一片柠檬黄,是柚子,他坐在柚子堆旁的矮脚塑料凳上看手机。秋光温柔笼着一个个饱满的柚子,美得令人走不动路。堆叠的柚子上轻飘飘放着一张撕得残缺不全的香烟壳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10元2个”。我问甜不甜,哪些形状味道好,听到一声“都甜”后,他弯腰挑拣了一两个递给我看。待我扫码付钱,他又回坐到矮凳上看手机,没夸果好,没说下次再来,没有一句家常客套。
彩票店在老城区的角落里,周边危房陆续拆迁,灰尘泥点渐渐覆盖路边榕树墨绿肥大的叶子。一日,我发现他蹲在彩票店对面数米远的路边,面前是一筐带鱼。远远地,我就闻到海产品的鱼腥味,他正在树下给几个主妇挑鱼,忙碌地起蹲和传递白色塑料袋。大妈们叽叽喳喳评价他前面这筐鱼,用内行人的词语、语气评价这一筐经多次转手,才送达老城区这条无名小路的鱼。他粗笨地回应着评价与要求,“这条好”“都好的”“我给你挑”,喉音浑浊,回应简单,双手挑拣不停。九点钟,太阳炙热,他退立在那道窄窄的树荫里,筐似乎空了,又似乎有几条卖剩的鱼苍白地躺在黑黑的筐底。中午,他还蹲在路边,框里几条卖剩的带鱼。某天,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担心鱼腥味熏到买彩票的顾客,于是蹲在灰尘扑面的路边卖。
后来,我好几个月没见着他。早晨经过小桥时总是若有所失,彩票店的广告牌被太阳晒褪了色,店主还没开门,门口也没有见他,清晨少人的小路显得十分冷清。
一个傍晚朋友邀我去她家吃饭,下班后没什么可买,路口拐弯时我看到树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在卖西瓜,三轮车上西瓜个头儿很大,墨绿色的纹路干净、美丽,嫩绿色的瓜蒂还带着茸毛。西瓜刚上市,他卖得很实惠。我问瓜好不好,他说很好,很脆。朋友切开西瓜,又脆又清甜,是满桌美食中的清流。
我搬了几次家,但这个男人停留在我心里徘徊不去,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我常常在辛酸劳累、难以入眠时,想起这个男人。在窗外台风咆哮的深夜与凌晨,浮上心头的不是亲人,不是恋人,不是恩人,或者令人烦心的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卖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