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耕园逐梦记
作者: 祁海涛一
十五年前着手乐耕园的时候,正逢世界环境日。当时,我是懵懂的。只记得随原园主老那的微型面包车,一溜烟似的在东城城郊附近的银行和郊区省城方向农垦管辖的村路上,以及下了公路南侧一片桃花源似的果园林木之间穿梭。彼时,我们夫妇对这一片果园,特别是入园后的生活,充满向往和愉悦。也不知道夫妻心照不宣的那一种情愫源自哪里。如果说非要寻找一点,只能说是一对银行白领余暇生活抑或小日子的一种考量。女儿还在读高三,老人在乡下。文学,也只是整理了一本早年的诗文自选集。四年后出版《庄园日记》时,一位同事说,中国人都有故园情愫,我如梦初醒。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更加认为,在乡下长大的人有故园情愫、故园情结,还是比较靠谱的解释,或者奔向乐耕园,一做就是十五载的原动力。
二
如此说来,起初文学属于乐耕园生活的衍生品。但有一个问题,周围百十里,甚至更远,鲜见有人这么做。这样说来,还是与写作有关。故园情愫的原动力里,我们夫妇隐隐有一种文学情愫在里面荡漾。我们眼里的果园,诗意、诗情,与果树、蔬菜、野草一样生长,与鸟鸣一样歌唱,与黄昏落日一样进入梦乡。隐藏没几日,就先以一首打油诗的形式记录:
庄园进我家,妻女乐哈哈。偶避浮世躁,愿种绿色瓜。
仅仅四句,表达心境,更体现文本之好。彼时,距离从鹅头山下闯进县城,不过二十年。但风雨青春,茫茫人海,人过不惑,还是有了一种疲惫感。再说妻子面临裁员,寻找一处田园,打发时光,现在看,成了重塑文学人生的一个突破口。
接下来,十五年的深入生活实践,可以证明,从一首打油诗开始,夫妻双双进入了文学创作。妻子有几十篇收录在《庄园日记》《东林听雨》,我还创作了诗词、长篇小说。不到七年的光景,已达百万字,出版了“乐耕园三部曲”,奠定了重返文坛的底气。
同时,氤氲其间,重温农耕生活的浩荡和乡村的生活细节、民俗,为后来“闯城三部曲”的创作提供了条件。否则,依靠记忆写作总是苍白的,不具体,不确切,不连贯。乐耕园成为新创内容的源泉,更是记忆重构的帮手,文学根据地的作用不断显现。鹅头山到润津河南岸的克山县城,顺乌裕尔河一路向西南流淌,至嫩江,至城市,至名扬世界的扎龙湿地。四十年间,渐渐形成了一条四百里的文学带,时空反复穿越,与原乡不断连接。我的笔墨,从来没离开过对小兴安岭余脉的丘陵到嫩江流域平原风情的书写。这大概就是我和妻子的“文学的故乡”吧!
那么,实现这个联结的点,即为乐耕园和为之辛劳体验生活的十五年时光。
三
进入乐耕园体验生活,搞创作,好像不是预设的,而是一种误打误撞的感觉。其实不然。而发展过程呢?更是如此。十五年来,对深入生活的认识,是渐进觉醒的。在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七十周年时,我曾发表文章,谈重温体会。2014年金秋,我正在园子里给葡萄剪枝,一个人在篱笆、鸟鸣、蓝天、惠风中,学习了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心情非常激动,觉得自己的路子走对了,坚定了深入生活的信心和决心,努力做“柳青式”深入生活方式的践行者,做人民群众的学生,将血管里的血液与他们流在一起,从他们的一个眼神和一举一动中,感受他们日常生活的苦与乐。
我非常怀念几乎每天写作一篇庄园日记的日子。劳动后回到市区的楼房,炎炎夏日,大汗淋漓,端坐在空调屋的电脑前,妻子下厨,或给包在乐耕园新采摘下来的角瓜制成的蒸饺,或给烙韭菜合子……三四年的时间,记录了乐耕园生活的所见、所闻、所思。但我觉得不够,又开始诗词创作,田间地头、平房楼里、开车路上的思考,深夜清晨,或等红灯时的灵感录入、语音抓取。诗词、歌词、散文诗齐头并进,仿佛一园子情感情思的河流,经常处于溃坝的危险中,你不得不去阻挡。用各种文体,在各种业余时间里,甚至梦中,积极把控和利用。
当然,这是一个考验。文思泉涌固然可贵,安排好节奏,更要耐心、恒心。其中,深入学习体裁、方法就是一种。买来书籍,上网搜索,借鉴高人、古人、世人,反复推敲,不停琢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后来,觉得对生活源泉的利用还不够,便扩展到了长篇写作。没有长篇小说《李子红了》的写作实践,要完成《鹅头山下》《风雨青春》是不可想象的。
《鹅头山下》的前几章,是二十岁跑到县城求学时写下的。故事内核,也是扔锄头,颠沛文学道路的唯一起因。完成它便成了我的人生使命。当年因为文学身份进城,在别人眼里当然是一种显赫的成功。但中断文学十五年,显然属于显赫的失败。文学使命没有完成,进城的意义何在?
在进入乐耕园之前,我曾经历了三年的调整期。恢复元气是艰难的。有幸的是,我一直没有放弃阅读和对文坛的关注。尽管如此,当我坐到电脑前,历史的惩罚,是一场噩梦。写过诗,写过散文,写过报告文学,但是,如今面对的是一部使命性质的鸿篇巨制。与青春年华比起来,某种意义上已非一人。青春的斗志,文学现场的影响,二十年后全部断流。除了幸存使命感,感觉相关写作的一切东西,皆为茫然。
但是,最初的几章还在。仿佛一条被时间凝固起来的河流。它,就在那里。等待主人疏导,随时再出发。
《李子红了》的写作,使一切变得柳暗花明。深入生活的全面体验,凝于笔端,水一般倾泻。既补充了乐耕园的创作,又为“闯城三部曲”的写作恢复了信心,铺平了道路。主要是语言和叙述风格的滋养。早年写作,发表短篇小说《山妹子》《季四儿》《秋后》,令人称道的是鲜明的乡土特色和对东北话的娴熟运用。与城市杂糅几十年,渐渐变得“四不像”,文不起来,土不下去。乐耕园生活成为重新推开农村生活的一扇门。地气、烟火气、乡土气息,接踵而来。文学视野和人生阅历的积累,又提升了对乡土味的新认识、新高度。站在自身思想的山巅之上回望,无论小兴安岭脚下的《鹅头山下》,还是乌裕尔河畔的《风雨青春》,把控上变得更趋理性,也更加从容。
可以说,深入乐耕园体验生活,发挥了点石成金的神力。
四
六月初的黄昏,一场龙卷风突袭乐耕园。望着小院前的杏树要被拔起似的猛烈摇晃,我的心,异常平静。
天文地理,自然法则,人类总归太过渺小。应对自然界肆虐的风雨的唯一方式,我以为,只能是积极、淡定、安静。
此刻,我想到两个月的春耕已经结束,果树、禾苗正安然生长。有了两个月的努力,完全可以抵御暴风骤雨。此刻,我想到了清晨突然看到的床头日记本上关于十二年前那个春耕的细微记录。久远又正在做,重复又新鲜。没错,土地就是这么神奇。神奇的力量来自人类对农耕的依赖和生命对自然的敬畏。
如果用数字来表达,十五个十二年前一样的春耕、夏长、秋收、冬藏,是多少多少次的平方呢?对于这多少多少次的平方,网络围观的朋友不甚了解,经常阅读乐耕园作品,莅临乐耕园的文友,了解的也只能说是多一些。
每当如此,我都惊讶食谷者的陌生与木然。一位赴京参加金融作协理事会的山东文友问我:“祁主席,你真劳动?”我肯定回答时,他还是怀疑的目光。而就在今天,食堂用餐的同事听说我种了这个,种了那个,与平素一样,还是一连串的惊讶。对此,我早就淡定了。我已经知道没有人会真正理解深入的意义和必要性。包括雇来除草的,亲眼见了都表示怀疑经营果园的得不偿失。
我自己何尝不是呢?有时我也在犹豫,在思考乐耕园对于我和文学的价值。入园时的我,中间的我,现在的我,想法都是变化的。
此刻,我听到一首歌唱家乡克山县的歌,歌词里有小兴安岭,有乌裕尔河,亲切的情怀油然而生。最近几日,我正好写一篇散文诗《五月的雨》。一位文友说,这是灵魂的雨;一位老乡说,听了有些伤感。我在想,怎么感觉我是一个多面体?逐渐明白了,这就是一个文学改变命运者的心路轨迹,以感恩的心态来书写文学人生的心路历程。依恋土地和写作,感恩文学,就像以优秀的工作成果,感恩组织的培养一样。
文学里的生活,生活里的文学。仅2023年和2024年两年时间,在乐耕园体验生活后,创作了六百首田园诗,读者超过百万人次,为社会贡献了文学抚慰心灵的一定力量。某种程度,十五年深入生活形成了一个与农民同呼吸、共劳动的现场,形成了一个时间上的延伸、时空上的闭环。不知不觉,乐耕园深入生活模式,有了“文学根据地”的某种实验性意义。机理类似于新总结的一首歌词:
你忘记生活,生活就会忘记你。你记住生活,生活就会来找你。生活就会把一切都给你。给你真,给你善,给你美,给你金银财宝都不抵。
你热爱生活,你的生活就会有乐趣。你的身上长草,你的身上长绿,你的文字满是生机,花言巧语都不抵。
走进乐耕园,你会很神奇,乐耕园里住着天,乐耕园里住着地,乐耕园里住四季。她给你光,她给你力,她给你一身积极,万端诱惑都不抵。
今年是我从田埂走向文学之路的第四十年。回望过往,无论是个人写作,还是为文学的繁荣贡献力量,我都深感不足以回报组织的培养和师友的帮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乐耕园,实现了我们夫妇的感恩梦、文学梦、故园梦。回望十五度春秋,我在日记里写道:“过去的时光,重要又不重要,重要的是乐耕园还在,我们的梦还在。乐耕园的六月,一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