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脉
作者: 胡加斋我家隔壁原先住着一位堂哥,由于跛脚,三十多岁仍没娶上媳妇。无奈之下,堂哥只好去长坑当了上门女婿,延续别家的后脉。
堂哥走了以后,一位六十多岁的道士住了进来,母亲让我叫他“表叔公”。表叔公的大儿子叫“锦”,满脸麻子,跟堂哥一样,也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锦叔是一位草药郎中,常常一边游医一边来看他的父亲。有一次,锦叔的身后跟来了一位姑娘,与我年纪相仿,脸蛋儿红红的,下巴尖尖的,极像山里成熟的小柿子。
那天,我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做作业,“小柿子”便好奇地站在我的身后看。我在草稿纸上排竖式计算一道多位数乘法的数学题时,“小柿子”忽然叫起来:“错了,进位错了。”我听到“错了”,不由得身体一颤,一绺鼻涕顺着鼻沟流下来,噗的一声滴在纸上。换作别的女孩子一定会跑得远远的,但“小柿子”并没有跑。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条印花手帕递过来,说:“给,擦一擦。”我拿过手帕往鼻子底下一抹,然后还给她。“小柿子”说:“你留着吧。”我便毫不客气地把手帕放进自己的衣兜里,然后又重新排竖式计算。“小柿子”在旁边指点着:“你只要记住往没有握笔的那只手的方向进位就行了。”在“小柿子”的指导下,我顺利地完成了乘法计算题。
翌日早上,我母亲跟锦叔说:“他锦叔,你治治我小儿子流鼻涕的毛病吧。”锦叔蹲下身子看了看我蓄满鼻涕的鼻孔,跟母亲说:“这个好治。”之后他便给我带来几副草药,叫母亲煎了给我喝。吃了锦叔的草药以后,我竟然不再流鼻涕了。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看到“小柿子”跟锦叔过来。
几年后,表叔公过世了,我便再也没见到锦叔他们了。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学校,我想“小柿子”那么聪明,或许她也考上好的学校了吧。成家以后,我又想小柿子那么漂亮,她一定嫁了个好丈夫过上幸福生活了吧。
二十一世纪初,为了照顾孩子在县城读书,妻子费尽周折调到离县城相对近点的李垟乡校任教。学校恰巧坐落在锦叔住的李山村。
一天,我去县城出差,办完事后便骑上摩托车去接妻子回家。到了李山后,看看时间尚早,便决定去寻访锦叔和“小柿子”。
我就近走进一间矮小的泥墙屋。只见屋子里黑洞洞的,弥漫着烟雾。一缕阳光从窄小的窗户里射了进来,照射到一位身材消瘦的大嫂身上。大嫂正在灶台前切番薯藤熬猪食。看到她那张椭圆形的脸,我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嫂见了我,问道:“你找谁”?我说:“想打听个人。”她便移过一张小方凳叫我“坐”。我落座后便问:“李山有一位叫‘锦’的草药郎中,他住在哪里?”她说:“他是我爸,已不在人世了。”
真是巧极了,眼前的这位大嫂正是当年的“小柿子”。想起过世的锦叔,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的鼻子里感到酸酸的。“柿子”问我:“你是哪里人?怎么会认识我爸?”我说:“我是青冈人,当年你爸治过我的病。”她说:“我爸治过很多人的病。”我问她:“你还记得当年去青冈看爷爷的事吗?”她说:“有点儿印象,只记得那里的路很难走。别的就想不起来了。”我本想向她提起当年教我做数学题的事,可我总是开不了口。我只好转移话题问她的生活状况。
“柿子”说,她上初中时锦叔就去世了,留下一位瘫痪在床的母亲。那时姐姐已经出嫁了,她只好停了学,承担起养家和照顾母亲的重任。母亲去世后,为了延续这家的后脉,她便招了一位上门女婿。
说话间,门外进来一位背锄头的中年男人。这男人下身是直的,脊背却弯曲得很厉害,极像晒谷场上的谷耙子。他放下锄头,喘着粗气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柿子”连忙送过去一碗茶。不用说,这男人便是她的丈夫。男人喝完茶后便瞪着眼睛问我:“人客哪里的(哪里来的客人)?”“柿子”立即说:“他家里的在李垟学校教书。”男人便不作声。此时,门口又飘进一位背着书包的十三四岁的姑娘。我发现小姑娘的脸仿佛是当年“小柿子”的模子印出来的。小姑娘见了我,向我投来一个甜甜的笑靥。我问“柿子”家里有几个孩子。她说:“两个女孩,大的在温州打工。”
门外忽然吹进一阵冷风,我的身体不免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