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墓志人物品评词语考释举隅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十分繁盛的朝代，孕育了一大批优秀的诗人。这些诗人是唐代社会生活的亲历者，因而唐代诗人墓志在文学、历史学和语言文字等各方面都有深刻的价值。唐代诗人墓志中存在一定数量的疑难词语，这些词语大多还未被《辞源》《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大辞典》等大型辞书收录，或虽有收录，但也存在着释义不准确的情况。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我们释读唐代诗人墓志碑文的难度，也不利于这些材料的充分利用。因此，本文在对这些碑文进行校勘释读的基础上，从中选取出了“雅睠”“摛灵”“逸翰”等五个词语进行系统的考释，考察构词语素含义，分析词语结构，探究词语释义，从而破除词义理解上的障碍，梳理并厘清上下文意；同时，列举出相关的传世及碑刻文献用例作为佐证，以此为碑刻文献疑难词语的考释提供一定的参考思路和文献借鉴；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通过系联法系联含义相近或相同的词语作为辅证，为《辞源》《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大辞典》等大型辞书的编纂及修订提供适当的资料参考。

一、雅睠

唐长安三年（703）（本文引用的碑刻文献材料题名采用“具体朝代+年号+碑刻题名”格式，下同，兹不赘述）《崔岳及妻卢氏墓志铭》并序写道：“太玄昔忝世亲，早承雅睠，顾惭玉洁，窃敢冰清。”

按：“雅”，敬辞，无义。宋陈亮《与应仲实》写道：“官况绝佳，职事简少，儒先生雅宜处之。”《三国志》卷七《臧洪传》写道：“前日不遗，比辱雅贶。”“睠”，同“眷”，顾念、关注。《玉篇·目部》写道：“睠，同‘眷’。”《诗经·小雅·大东》写道：“睠言顾之，潸焉出涕。”《毛传》写道：“睠，反顾也。”陆德明释文：“睠，本又作眷。”潘岳《哀永逝文》写道：“想孤魂兮眷旧宇，视倏忽兮若髣佛。”鲍照《梦归乡》写道：“沙风暗空起，离心眷乡畿。”综上，“雅睠”又可作“雅眷”，是一个偏正结构的词语，指的是对某些事或人的顾念、关注。“雅睠”在此处带有尊敬的语义色彩，结合上下文文意，应是敬辞，称对方的关注。

“雅睠”传世文献有用例。《欧阳修全集·回王先辈谢赐及第书》写道：“雅眷不忘，惠音斯及，其为铭佩，难罄敷宣。”《宋史·钱易传》写道：“真宗雅睠词臣，其典掌诰命，皆躬自柬拔。”碑刻文献亦有用例。唐开元六年（718）《李皛墓志》写道：“雅眷千里，调补饶州司仓参军。”元至正六年（1346）《怀素诗刻》写道：“仲几英契征君畏友，久缺致诚，而雅眷不忘。”

除“雅睠”外，以“眷”构成的与之含义相同或相近的词语还有“宠眷”“宪眷”“异眷”“宸睠”“睿睠”等，这些词语都含有眷念、照顾、关照的意思。“宠眷”，指帝王的宠爱关注。《明史·萧执传》写道：“独喜执作，遍示诸臣，宠眷倾一时。”“宪眷”，指上级对下级的关怀照顾。《王应堂墓志铭》写道：“由是宪眷日隆。”“异眷”，指特别的恩宠。北宋政和元年（1111）《折克俭墓志》写道：“自郑公以来，秉将钺，袭州麾，久被本朝异眷，虽百死何以报？”王禹偁《谪居感事》写道：“睿睠偏称赏，天颜极抚绥。”“睿睠”，指皇帝的眷顾。上述词语与“雅睠”含义相同或相近，可互参以作辅证。

《辞源》《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大辞典》均未收录“雅睠”一词，可据此补充词条，备参。

二、摛英

唐咸亨三年（672）《孙处约墓志铭》写道：“公大昂摛英，高房授色。”

按：“摛”，播发、播扬。《后汉书·冯衍传》写道：“摛道德之光耀兮。”韦昭《汉书注》：“摛，布也。”《文选》写道：“摛藻下笔。”吕向注：“摛犹发也。”“英”，本义指德才超群的人，结合上下文句意，此处可释为才能、德才。《诗经·魏风·汾沮洳》写道：“美如英。”孔颖达疏：“英，是贤才绝异之称。”《战国策·齐策》写道：“小国英杰之士。”高诱注：“才胜万人曰英。”《孟子·尽心上》写道：“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综上，“摛英”是一个动宾结构的词语，可释为施展才华、舒展德才。

“摛英”，传世文献有用例。《宋史》卷一百三十九《恭上皇帝皇太后尊号下》写道：“颂德摛英，扬徽嗣音。”《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下《司空图》写道：“间代杰出，奋藻摛英。”碑刻文献亦有用例。唐干封元年（666）《陆氏碑铭》写道：“灵液手歇，固韫异于遐年；神道会昌，复摛英于圣代。”唐天宝四年（745）《和守阳墓志铭》写道：“并鼓誉寰中，摛英席上。”

除“摛英”外，以“摛”为词素构成的词语也多含有铺展、舒陈义，如“摛掞”“摛华”“摛布”“摛藻”“摛景”“摛笔”“摛锦”等。“摛掞”，同义词连用，“掞”，铺张，舒发。唐咸亨二年（671）《刘吾客墓志铭》写道：“总文修而结翠，摛掞藻于词林。”北朝天统三年（567）《尧峻妻吐谷浑静媚墓志》写道：“习礼无斁，摛掞日新。”“摛华”“摛藻”“摛笔”义相同，均指铺陈辞藻、施展文才。唐乾封二年（667）《王景兴墓志铭》写道：“佩玺摛华，望紫枢而列贵。”北朝北魏三年（534）《崔宣默墓志》写道：“以君幼擅摛藻，今属贤才，辟为东阁祭酒。”宋代姜夔《清波引》词序写道：“朅来湘浦，岁晚凄然，步绕园梅，摛笔以赋。”“摛景”，放射光芒。晋葛洪《抱朴子·辞义》写道：“或曰：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三辰摛景，非莹磨之力。”“摛锦”，铺陈锦绣、舒展锦绣。唐天宝十四年（755）《裴君及妻郑氏墓志铭》写道：“摛锦布绣，满箧盈筐，终身之戒，悉以散尽。”

《辞源》《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大辞典》均未收录“摛英”一词，可据此补充词条，备参。

三、璇跗

唐神龙二年（706）《李贤墓志铭》并序写道：“琼萼璇跗，皇孙帝子。”

按：“璇”，同“璿”，美玉。与“琼”对举，“琼”，美玉。《集韵·仙韵》写道：“璿……或作璇、琁、琼。”《山海经·中山经》写道：“（升山）黄酸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璇玉。”郝懿行疏：“璇玉之‘璇’当为‘璿’，古文作‘璿’，美玉也。”“跗”，通“柎”，花萼房，此处与前文“萼”同义。《正字通·足部》写道：“跗，花下萼曰跗。”《管子·地员》写道：“朱跗黄实。”尹知章注：“跗，花足也。”“琼萼”与“璇跗”在此处属于同义词连用，意义相近。“琼萼”犹言金枝玉叶，指皇亲宗室，借指地位高贵之人。另“跗”常与“萼”连用，“跗萼”“萼跗”皆用以表示手足兄弟。唐开元二十一年（733）《张典墓志》写道：“君之兄驾部郎中愿，痛萼跗之不禄，悲涕泗之无从。”结合上下文，“璇跗”在此处也应指皇亲国戚、宗室亲属等地位高贵之人。综上，“璇跗”是一个偏正结构的词语，指的是皇亲国戚，或本身就有高官爵位等地位高贵之人。

“璇跗”，传世文献有用例。《全宋文》卷七〇二八《损斋记赞》写道：“爰因斯文，偏赍僚辟，外及赐履持节之臣，璇跗所亲，庸秘册府。”石刻文献亦有用例。隋大业十一年（615）《萧翘墓志铭》写道：“控琁源之濬洁，藉琼跗之蕃蔼。”唐嗣圣元年（684）《李徽墓志铭》写道：“以璇跗琬叶之尊，处兰坂梧宫之贵。”

除“璇跗”外，与之含义相同或相近的词语还有“璇萼”“璿萼”“琁萼”“琼萼”“璇源”“璿源”“琁源”“琼源”等。“璇萼”“璿萼”“琁萼”“琼萼”，均指皇族子孙等高贵的人。隋大业三年（607）《杨实墓志铭》写道：“金枝琼萼，联晖接荫，莫不人为世范，望允国华。”唐贞观二十二年（648）《段俨妻李氏墓志铭》写道：“其词曰：帝降玄圃，宸居紫微，金柯叠秀，琁萼分晖。”“璇源”“璿源”“琁源”“琼源”，均指皇族源流或高贵的宗族源流。《金史·乐志下》写道：“天启璇源，贻庆定基。”北朝北魏正光四年（523）《元灵曜墓志》写道：“琼峰芬蔼之盛，琁源绵茂之华，炳符简牒，事光篆素者也。”北宋天禧元年（1017）《吕端女、赵允诚妻墓志》写道：“国家璿源炽昌，仙绪蕃衍，选建明德，广封连城。”

《辞源》《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大辞典》均未收录“璇跗”一词，可据此补充词条，备参。

四、逸翰

唐圣历元年（698）《崔释墓志铭》并序写道：“方震远图，奄催逸翰。”

《汉语大词典》对“逸翰”的释义分为三条，第一条释义是指疾飞的鸟，第二条释义指强健善飞的鸟翅，第三条释义是指高超的书法。《中文大辞典》所收“逸翰”有两个义项，第一个义项是“纵飞之鸟也”，第二个义项是“奔驰之白马也”。以上释义在此处均不适用，“逸翰”的释义值得进一步商榷。

按：“逸”，超绝，超过一般。《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写道：“亮少有逸群之才。”李善注：“逸，谓过于众类。”《世说新语·文学》写道：“于病中犹作《汉晋春秋》，品评卓逸。”“翰”，指文史方面的才华。《广韵·翰韵》写道：“翰，词翰。”《南齐书·臧荣绪传》写道：“其有史翰，欲令入天禄。”综合上下文句意，“逸翰”与“远图”相对，含义和句法结构也应该相同或相近。综上，“逸翰”应该是一个偏正结构的词语，是形容一个人文史方面的才华，或是指一个有文才的人。

“逸翰”，传世文献有用例。《南齐书·丘巨源》写道：“国算迅足，驰烽旆之机，帝择逸翰，赴罻罗之会。”碑刻文献亦有用例。北魏永平三年（510）《元显㑺墓志铭》写道：“扶摇未抟，逸翰先折。”唐永徽元年（650）《于哲墓志铭》写道：“逸翰孤褰，层松绝仞。”唐万岁通天二年（697）《段子慎墓志铭》写道：“轩轩逸翰，昂昂骏骨。”

除“逸翰”外，由“翰”构成的与之含义相同或相近的词语还有“云翰”“笔翰”“繁翰”“奎翰”“摛翰”等。“云翰”“笔翰”义相近，指富有才藻之士，或是富有写作、著述的才能。唐贞观六年（632）《胡俨墓志铭》写道：“骏足未腾，云翰遽落。”北宋庆历四年（1044）《杜诜墓志》写道：“稍长学文，精笔翰。”“繁翰”，指丰富的辞藻。颜延之《赠王太常僧达诗》写道：“属美谢繁翰，遥怀具短札。”“奎翰”，指帝王的诗文书画。南宋庆元三年（1197）《世功保蜀功德碑》写道：“孝宗皇帝亲洒奎翰赐之‘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

由上文论述可知，《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对“逸翰”的释义是不完整的，可据此补充义项。《辞源》《大辞典》未收，可据此补充词条，备参。

五、摛灵

唐咸亨三年（672）《冯承素墓志铭》并序写道：“公重仁载德，积善摛灵，器彩韶深，风仪辩慧。”

按：“摛”，同“摛英”中的“摛”，动词，义为播发、播扬。详见上文，此处不再赘述。“灵”，善良、心地仁厚，可以指美好的品质。《诗经·墉风·定之方中》写道：“灵雨既零，命彼倌人。”郑玄笺：“灵，善也。”《广雅·释诂》写道：“灵，善也。”综上，“摛灵”是一个动宾结构的词语，可释为广发善意，散播美好品质。

“摛灵”，传世文献少见用例，而石刻文献用例丰富。唐龙朔三年（663）《杨思讷墓志铭》写道：“惟公承耀台华，摛灵岳秀。”唐龙朔四年（664）《郭卿墓志铭》写道：“乃为铭曰：烈国摛灵，高台贻庆。”唐嗣圣元年（684）《李徽墓志铭》写道：“体中和而毓性，资上善而摛灵。”

由“灵”构成的品评类的词语还有“英灵”“俊灵”“俶灵”等。“英灵”，指资质英明灵秀。《后汉书·王刘张李等传论》写道：“观其智略，固无足以惮汉祖，发其英灵者也。”“俊灵”，指俊逸超凡。宋代范仲淹《天骥呈才赋》写道：“马有俊灵，士有秀彦，偶圣斯作，为时而见。”“俶灵”，指天赋的聪明才智。隋开皇三年（583）《王楚英墓志铭》写道：“夫人禀粹淑灵，膺和庆绪，风度凝婉，神情秀出。”《续列女传·班婕妤》写道：“婕妤退处东宫，作赋自伤曰：‘承祖考之遗德兮，荷性命之俶灵。’”

《辞源》《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大辞典》均未收录“摛灵”一词，可据此补充词条，备参。

唐代诗人墓志中的人物品评词语十分丰富，笔者从中择取上述五个较为生僻的词语进行系统的考释，梳理碑文内容，可使读者从中管窥唐代的社会文化风气以及在品评人物时强调的价值取向和道德标准。同时，笔者也希望借此考释引起学界对该类特色文献材料词语考释工作的关注与重视，从而进一步对此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