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楼台

莱雅说：“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单独在和平饭店。”

茉莉说：“可不可以说，这么多年，我们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还能在一起，是个奇迹。”

有一种比喻，说是每个人都是半个圆，在寻找合适的另一半时才发现，原来其他所有的男人都不能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彼此已经是对方的另一半了。所以，莱雅本能地亲近茉莉身边的所有男人。而茉莉，则执着地等待着莱雅的回归。

莱雅的生活是丰富的，从她们相识便是如此。

以茉莉为代表的重中之重的快班，忽然进来一位金钱万能的代表莱雅，重中难得的轻松，使原本就很亲密的同桌变得更为亲密。茉莉习惯性的思维，可以用矛盾的对立统一来解释。而莱雅的观点是，自己迟早要随家里经商，就是来混文凭的。至于校方的政策，则是允许并存，一校两制。

无论唱歌、酒吧、饭店、酒店，每次都选新的，同莱雅身旁的男人一样。

除了唱歌，别的地方茉莉都不敢跟去。茉莉选歌，是抒情性的，每次学业生活的压力不同，唱的也不同。莱雅选歌是叙事性的，好像在跟新男友讲我有多爱你这个故事。

有那么一年，莱雅仿佛消失了一般。再见的时候，莱雅的手上多出了几处烟烫的暗花。她只是说，在和平饭店住了一年。那个男人求她嫁给他，但是她拒绝了。

有一种女人，体验过各样的满足，唯独缺少的，是深夜的时候，紧紧握着她的手的安定，这种感觉，不可能发生在酒店里吧！

茉莉看着那点点烟花若隐若现地随着莱雅的身影在眼前忽明忽暗地闪现。也许，吸引自己靠近莱雅的，便是那种自焚般的勇气吧！如果揭开理智与道德的面纱，那么剩下的绝对，只能用勇气来诠释。

茉莉是不可能有这样一种勇气的。在她坚持的独立和追求下，深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胆怯。

茉莉喜欢“奇迹”这个词，她说一直和莱雅的伴随是一种奇迹，而她最初对奇迹的定义，是自己的生命。从母体的难产，儿时的弱质，死亡的层层逼近与渐渐远离，构成了她生命的历程。她抗拒着所有男人给她一切关怀，转而竭尽全力温和友爱地对待周围其他人，全神贯注地把所有的能量和激情献给学业成就和组织生活。她知道什么叫生存的难得和珍贵，那种责任的重负，于她，是一种幸福。所以，在她如水的柔和下，暗涌的，是强大的压力。

莱雅发现，茉莉一直握紧着她的手躺在她的身边。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莱雅从没认真地关注过茉莉，因为茉莉是那样简单的一个女生，一眼见底的现象，不在莱雅探究的生活之中。

初见茉莉的印象，她便如那纯净的小溪一般，清澈甘甜，让人舒服。莱雅曾想，如果自己也长成那样干净的美丽，一定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莱雅始终保持着茉莉当时那样的装扮。但是现在躺在自己身边的，应该如海了吧？沉静的，让自己安详。原来能给自己最真切温暖的，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女生。

莱雅的生活一直是丰富的，不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生存定律”是茉莉的词，翻译到莱雅这里，叫游戏规则。了解这样的规则，莱雅体会得比茉莉复杂、艰辛。如果说茉莉的挣扎是在生死之间的拼搏和维系，那么莱雅的挣扎则是在欲生欲死之间的矛盾和转换。欲生，是每个人的共性；欲死，则是莱雅吸引茉莉的那种自焚的勇敢。

自焚是需要诱惑的，诱惑是因为人的贪念。莱雅贪念的也比茉莉多得多。她已经有生命的资本，有足够的资本，是需要扩大的。莱雅是商人的孩子，她相当明白没有什么是奇迹，一切都是积累的结果，一切都有因果。如果一定要用“自焚”这样的词，那么这也只能叫收获的代价。就像陪伴一些她不爱的男人和离开一些她爱过的男人。那些烫在身上的暗花，是一种记号，记载着她的舍得。

还能怎样呢？也许只有互不要求的两个人，才回得到从前。这样和平的夜晚，相携相伴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莱雅说：“小爱，我昨晚梦见你了。我梦见我死了，你把我装在玻璃瓶子里，系上彩色的丝带。哦，对了，你就是那条丝带。”

茉莉说：“我也梦到你了。我梦见我们一起从天上沿着森林里的一棵大树落下来。至于生死，我醒得太早，没有看到。还有，你喊我小爱不习惯，我会想到他。”

莱雅对身边的男人，统一称为小爱。但是茉莉认为，小爱应该是特指一个人的，而且固执地认定就是那个人。因为梦里的树，茉莉想到的也是这个人。

是小爱，把消失了一年的莱雅送回到茉莉身边的。也许，可以认为，是小爱对无法给予茉莉的爱情的一种替换补偿。

小爱，是茉莉的督导，后来变成主管，再后来变成经理，最后变成总经理。但是，再怎么变，他们都是工作的关系。而茉莉，一直屈才地留守在文案，拒绝了那么多的猎头的理由，她不承认，是因为小爱。

公司的名字，叫莱雅化妆品有限公司。莱雅是新产品进入中国市场时选来的美容讲师。

小爱招人的时候，是存着私心的。他已近三十，他需要一个女人。莱雅出现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的脸上赫然写着—我也需要你。

但结局是，莱雅带着他的几个大客户，跳到了小爱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公司。莱雅说：“我不会与你为敌，但我更不会与钱过不去。我只是带走你的几个客户，而你赖以生存的秘密，我的良心会让我忘记。”

莱雅入司的时候，茉莉便离职了。关于莱雅和小爱的故事，都是听说。莱雅离职的时候，茉莉很想看望一下小爱，想看一下那个严谨到西装到何种场合，扣第几颗纽扣的男人，怎么会疏忽到选错了爱人，或许这就是莱雅多过自己的魅力吧。

小爱是个儒商。这个“儒”字，也许是他在中国市场做得如此顺利的良好根基。关于本土化，他并没有过多的研究，只是天性使然，造就了这样的性格。小爱常说，这样的发展道路并不是他的本意，商场如战场的众人皆知的真理，然而，机遇垂青了他，所以他只是很努力去对得起这一切。对于事业，小爱从未失败过，很大部分原因，在于原本也没有过分的期望。对于莱雅，小爱用的是痛心。这样背叛的痛心，让他久久难以忘记。

小爱是从莱雅身上学会护肤的。作为专业的美容讲师，莱雅总会很霸道地命令他躺下，然后又很温柔的，一步步，程序化，却多了婉约。直到现在，小爱仍保留着用护肤品的习惯，每次闻到那种香味，便想起莱雅。这样，他便原谅了她的背叛。也许，莱雅只是一会儿迷了路，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吧！

小爱喜欢用路来表达，比如他自己无意到达的捷径和莱雅闯迷宫一般的徒劳。小爱很想牵着莱雅的手一直走到幸福的终点，但他的身份不允许牵手这样的举动。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小爱想牵莱雅的手，可莱雅总是背对着他缩成一团。这样的婴儿睡姿，小爱想帮助她长成健康的、他自己的女人。

每次听到路的比方，莱雅都觉得很肤浅。她把茉莉的生存定律翻译成游戏规则，显然是和她的嗜好有关的。莱雅精于各种网络游戏和现实生活中与钱有关的消遣。那些装备，那些牌，初到手里是偶然的，但如何用到最后导致成功是必然的。路的比方，太浅显。只有前进或是转弯。这样的取舍，每个人每段时间都只有唯一的答案。是一维的。而游戏呢，哪怕停顿，场景局面也全换，没有谁等谁，等待是为了观察打败。

莱雅跟小爱解释游戏的真谛的时候总担心他不明白。小爱说：“我也有参与过的，只是嫌麻烦，所以用了秘籍。只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别人花了一年通宵达旦的游戏打穿了。”

下午，为什么是下午呢？莱雅进行游戏的时间喜欢集中在晚上，但是小爱是从来不熬夜的。

下午，为什么是下午呢？这个问题很熟悉，好像小爱面试莱雅的时候问过她。小爱公司设定的面试结束时间是上午11点。小爱午休后回公司上班看到被秘书阻止的莱雅，随口问了她这句话。莱雅的回答是：“因为我今天的生物钟现在才把我叫醒。”到了晚上，莱雅找到小爱：“我可不可以暂时住在公司。”小爱掏出一串钥匙：“只有一套，不要丢了。这是我在浦东的房子。”

其实每个真正的高手，都会不屑一顾投机用秘籍的业余玩家。但是小爱说：“钓鱼和吃鱼，哪个更享受呢，还是因人而异的。”

所以，莱雅终于还是回到了和平饭店。而且这次，她把茉莉也带了进去。

莱雅说：“茉莉，你是不是很想见小爱？”

茉莉说：“是。”

然后，莱雅开始化妆，而茉莉静静地看着窗外，想象着那棵树和夜里未知结局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