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峰览胜（外一篇）

宝山矿工、业余剧作家万古龙想写一部关于自己矿里的书。在去观摩宝岭凸峰景观的途中，他突然想到月底矿工会俱乐部要演出他创作的《护矿》的话剧，兀地来了灵感，欣然吟道：“宝岭贯深井听流水，犹如绝唱万重曲；竖井搂苍穹望飞岚，疑似神话一座城。”

万古龙汗流浃背地爬过一座又一座小山，来到了宝岭顶峰。他本想选择夜里登顶，但因为高耸云天的竖井和宝山脚下的那一片神奇迷人的夜景，他还是选择了傍晚。

他在一块绿茵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宝山矿坐落在湘南古郡桂阳城郊，东靠城西南沿石岭，西傍赵子龙寨，北临城西二三八队，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中型矿山了。父辈那一代人创建了这座矿山。事实上，与矿山相关联的一些美好的东西到后来失去了不少。兹矿外延有三条主要路径：一条是通往桂阳城硬化的大马路，一条是通往石岭即昔日通往临武广州的古驿道，一条是通往桂阳锰矿的水泥马路，其余的几条副道则通往本矿的一千八桂阳县水泥厂及小宝山。而早先另有的几条岔道，如今只剩下一点儿同它有关的记忆和这里那里残存的一点儿痕迹了，如一千八通往尾沙坝西南的那两条小路，它们已被历史的脚步淹没了，最终被捷径的要道所取代。在后来的十来年里，房舍开始稠密起来，其高度的水平线像蓄水池的水位那样被不断灌入的水逐渐升高，尤其是后来的集资房，盖了一栋又一栋，且一栋比一栋高。这样对饱览自然风光，获得更充盈的阳光和空气提供了相对优越的条件。到了房改以后的岁月，私有建房的宽度与高度一家甚于一家，它们像不断打气的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杂屋、煤房和水池一个劲儿地往外凸，使得空间越来越窄，有些公共场所和道路被截断了消失了；一些居家户丝毫也不顾及整栋楼宇的结构和设计的承受能力而任意地移墙改造，有些甚至还将厨房、卫生间的“舌头”快活地伸出去形成墙外吊墙以获得多出来的那一拃的面积。因此，从蕴含的另一个意义上说，无论是矿山还是城市，它们都是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的文化、政治、地理、伦理、智慧的河流，也可以说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生命和灵魂。它们从一个年代到另一个年代的过渡、聚集，又不断地被人类异化。这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全过程，形成了人类进步的阶梯。即便是被淘汰的事物，也总有部分人感到不满，埋怨说不应该是这样，也不应该是那样，而这种可供折中的东西又似乎太少。宝山矿的冶炼厂昔日的浓烟与污染性气体，那是人们的环保意识淡薄使然；但它一旦失去了原本被人们认为辉煌的日子，而成为休歇、冷寂和废弃状态之后，实质上一方面已经完成了属于它自己的使命，同时它又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后来，宝山矿的冶炼厂也只好被物管部门拆卸处理，那些作废钢材被处理掉，冶炼厂也就化为乌有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宝岭矿就已经形成了四个自然区域。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独特的面貌和姿态、特点、习俗和历史。这四个区域是工人北村、工人南村、一千八和小宝山。从形态上看，矿区中间的南北两村就像其余两个区域的母亲。两个小区域就像两个孩子一样依傍着他们的慈母。他们的模样各有不同：工人北村都是清一色的干打垒平房，一栋接着一栋，鳞次栉比。由于地盘是斜坡式的，所以同样高度的房子，后面的一栋看起来总要比前面的高。工人南村没有跟随工人北村的步伐，摒弃了干打垒房子那种套绳缠绕的构造方式，以美观又耐用的红砖墙取代了干打垒这种落后的形式，向前迈进了一步。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工人南村便出现了楼房，且一栋比一栋高，面积也一栋比一栋宽；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又出现了工程师楼、高工楼，或以别的门类命名的楼宇。从那时候起，随着工资待遇的逐渐拉开，居住环境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居住在一千八的职工、家属的整体地位自然逊色于工人南村的和工人北村的。而居住在小宝山的又逊色于一千八的，工人北村的又逊色于工人南村的。这是因为这个区域集市场、幼儿园、煤场、学校、派出所及矿办公大楼于一体。还有一个让人羡慕的事实，就是工人南村的地理位置低。一到夏天闹旱灾，大多数居住户都能用上水，而矿区其他地方的人们只能摇头叹息。人们的攀比与失落却能产生出另一种原动力。虽然说居住在一千八的和小宝山的人当年大多数都是半边户，条件与南、北两村的人没得比，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盼头。他们有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和土地优势。他们种菜喂家禽，自得其乐，聊以自慰。菜市场是他们的独立王国。只有在各类农产品丰收上市的季节，他们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骄傲和惬意的神色。

鸟瞰这四个区域，你会看到矿区的南北、东西大道分别朝矿区以外的尽头延伸。工会楼、矿办公大楼、医院、尾沙坝、一千八、子龙村、车队、选矿厂、工人南村、工人北村、矿子弟学校等，构成了矿区的整体。若从平面观看，从一千八到桂阳城的东西大道与南北大道的形状可用一个T形来形容。T形路两旁是后来物管部门增砌的门面，当然也有个体户擅自砌的，只要有人开了头，其余的便会跟着来。物管部门及矿里想管也管不了。物主们顶撞物管部门说，这顶多也只是影响一点矿容而已，比起那些工业事故来，就不算个事了。

若将目光朝四周稍远些的地方观望，则是另外一番情景：左右山上和对面远山电视接收器的脚手架耸立云天，逶迤的群山四面环抱，竖井与东塔对视遥望，东塔山上郁郁葱葱，徐来的凉风沁人心脾。把视线拉回来朝西移动，也许你会记起古郡桂阳蒙泉井的传奇故事：相传东汉建安十三年（208）赤壁之战后，刘备为了站稳脚跟，意欲夺取荆南四郡，而赵云（字子龙）奉命取桂阳。临行前，诸葛亮授赵云一锦囊，并嘱咐万不得已方可打开。赵云兵临桂阳芙蓉麓山安营扎寨。时值秋冬，气候干燥，山寨缺水，军心浮动。为解燃眉之急，赵云打开锦囊求计。锦囊内仅有八卦图一张，摊于地上，可怎么也看不出有何取水的妙计。气急之下，赵云拔出长枪狠狠地戳向八卦图。不料，枪起水涌，地下冒出一股清泉。将士们大喜过望，遂开凿挖井。蒙泉井（万军泉）便由此得名。

视线西移，凝望处，仿佛当年赵云与将士们风餐露宿在宝岭脚下的情形又来到你的脑海。那天晚上，明月当空，秋高气爽。部队越过荒无人烟的山岭，来到一个山寨。其时，老百姓早已进入梦乡。赵云手下的将领下令不要惊动百姓，不准动其一草一木。于是，空坪空土成了军营的栖息地。翌日，晨曦初上，早起的老百姓惊见荷戟执戈的将士们酣睡露天空地。村寨族领闻风而至，发动百姓纷纷邀请将士回屋食宿。将士与百姓互被感动得声泪俱下。缘于此，当地百姓将原来的寨名更名为子龙村。并且，这个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村名一直沿袭至今。

如果继续移动视线朝前方眺望，竖井脚下的正前方那一片四面环山的开阔地便是石岭村了。村子里成百的屋脊均显低窄嶙峋、拘谨，差不多都是按照同一模式建成的，从高处看，像是同一物质的结晶体。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里处处是新建的楼宇，建在村子外围的单屋独院也不少。而在大白天，堂屋都是敞开着的，过往的行人正好能看见屋里的高档家私和电器设施。古老的山村所焕发出来的时代气息，预示着社会主义新农村有一个鼎盛时期的到来。一到夏天，清冽冰凉的井水沿着沟渠悠悠地流过村前，金色的烟叶随风摇曳。在湘南的郴州和桂阳两地，种植着漫山遍野的烟草，这里产出的烟草在国际烟草市场上颇负盛名，所产香烟冠有“名烟”之称。千禧之年，仅烟草一项，每家每户平均收入万余元。农民甩掉了贫穷的帽子，乡村注满了青春的活力。男人穿上了西服，女士穿上了洋装。摩托车、拖拉机、小轿车、大卡车等机动车的声音响彻原野。一到农闲季节，村民们上山打猎、遛鸟，或去寺庙，烧纸焚香，祭拜列祖列宗，保佑子孙繁衍，祈求世代荣昌。

目光移向西南面油绿如黛的大山，你仿佛看见四周小山圈成的湖泊那一片汪洋的犹如奶白色胶状似的沉淀物，那是宝岭矿近四十年来自选矿流出的尾沙。说不定将来有一天尖端技术会使它变废为宝，继续发挥余热，贡献人类。

夜幕降临，古郡桂阳宝岭脚下的夜景会让你流连忘返。偌大的喷水池口吐莲花，文化长廊回环成趣，五颜六色的灯光点缀在东北面天际的夜幕下，那是县城的园林式瑰宝欧阳海广场；北面靠山的最高楼宇即县府的四大院前面的那个偌大空间，平展着一些像精工织成的地毯。其间那些葱茏的树木和小径，会让你以为这里是亚当与夏娃曾经幽会的伊甸园再现。从常宁方向进入桂阳一中侧面的宽阔大道，两旁路灯林立，彩旗飘扬，那是往郴州方向延伸的高速公路107国道；去郴州出桂阳的豁口，左边是东塔公园，右边是税务局，与之相连着的是帝都大酒店；横过马路便是跨洋过海的中国移动公司了。沿着林荫道朝西走，是人来人往的惠康超市，接下来是县城汽车站金鹏大酒店、春陵家私城；紧挨着的是安装有运动设施的蔡伦休闲广场。随着视线往回拉，再扫描南、北、西区域，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灯海，犹如繁星闪烁在天幕下，洒落在一张玻璃布上面一样。

凭着直观的真实性，再展开你记忆的版图，除了那些既分散又纠缠在一起的居民住宅你没法儿一一辨认出来外，而其余县属各单位的所在方位还是不难分辨的。

城市中心区被一堆又一堆的民房占据着。市民的那些宅第像蜂房的小孔一样挤在一起。往屋顶上看，黑色的屋檐，参差交错；还有那些曲里拐弯的小胡同，如盐行街、北正街、沙子街、十字街等小街道分布在各个区域。也有些值得人们追溯的古建筑突出在这些楼阁之海硬化了的波浪之中。县作家协会、收藏家协会、书法家协会和文物管理所所在地的四合院古式的木楼还完整地保留着原来的风貌，人们称它为“老农行”，也不知是建于明代末年还是清朝伊始。清一色的木板结构，带给人们一种返璞归真的回归大自然的天趣。像这样的木房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还随处可见，如今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荡然无存了。越过一片灯海，左边凸起的是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右边凹陷的是城乡规划局及城管局，还有并不在意把自己的优美姿态展现给全城又高又窄的脊背上的煤炭石墨管理局。跳过那一片屋顶，仿佛能听到二市场那简易管架结构上面覆盖着的玻璃瓦被风刮得哗啦啦响。那些从乡下来的菜农和城里的生意人，整日挤在这涌动着的黑压压的人堆的市场里。在旧城区二市场北面的一建公司及果子岭一带的断壁废垣间，随处可见被拆毁的宅墙的遗迹，它淹没在新建的房舍和爬满青藤的刺玫瑰的墙上、倾圮的铁门以及一堵堵焕发着青春的墙壁之间。计划生育局、文化局、发展计划局、物价局、财政局、非税收入管理局、农税局、房产管理局等这个局那个局在没搬迁之前都伫立在朝一中方向延伸的同一条街道上。而屠宰场正在这条街道的中心地段。这条街道后背的开阔地都砌有围墙，这是早些年城建管理不规范的产物。

县城各机关的大厦和民房在西面区域，城关派出所、县物价局、统计局、药监局、烟草专卖局、畜牧水产局呈伞状建在民房的周围。

城南盘踞着粮食局、税务局、农业银行、信用联社、石油公司、供电公司。这一带形成了弯弓桥居民区。这区域虽然很少有县属直属单位，但中心街道旁有一口远近闻名的蔡伦井，它的故事无论从古代到现代，似乎从来就不曾被人们淡忘过。据《后汉书》记载：“蔡伦字敬仲，桂阳人也。以永平末始给事宫掖，建初中，为小黄门。及和帝即位，转中常侍，豫参帷幄。伦有才学，尽心敦慎，数犯严颜，匡弼得失。每至休沐，辄闭门绝宾，暴体田野。后加位尚方令。永元九年（97），监作秘剑及诸器械，莫不精工坚密，为后世法。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105）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

县城里几所著名的中学、小学，非常大气地散布在蓉城的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南有坡形下截平展的省重点普通中学桂阳三中，校园绿树成荫，绿草如织，花卉争艳，楼宇林立，师资雄厚，是莘莘学子成才的基地；北面是一马平川两级台阶望不到边的桂阳一中，校园古树参天，花圃满园，曲径幽幽，月潭毓灵，亭台成趣，是天然栋梁造就的圣地；登高望远，靠近一中的是远近闻名的桂阳职中，一批又一批的技工人才在这里诞生；还有东塔中学、东风中学、士杰中英文学校、城南完小、蓉峰完小、人民完小、北关完小等中小学散布在蓉城这一方天地，为祖国源源不断地输送培育着人才。

蓉城夜幕下的辉煌让万古龙看累了，也看花了眼。现在他又搜肠刮肚闭目记忆起这宝岭和宝岭矿的历史及与从前桂阳古郡相关的一些事物来。

宝山俗称宝岭，亦称“大凑山”，是汉末三国时期赵云攻略桂阳郡的屯兵处，亦是我国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发明者蔡伦的出生地。这里矿藏极为丰富，盛产铅、锌、银、钼、铼、铋、铜、硫、铁等多种有色金属；也是中国汉代以来历代官家炼银冶铸的地方，天下第一农具（神农作耒）和天下第一剑（尚方宝剑）的原材料均出自宝岭。那些古时遗留下来的众多的老隆洞，更是一部千百年来宝岭悠久的采矿史！哦，想起来了，这让万古龙兴奋不已。那次听说是国家文化和旅游部的一个领导来桂阳视察，万古龙作为矿报特约通讯员去参加听会采访。那个领导兴致勃勃地说，上级非常赞同县旅游局的规划，同意并支持宝山矿开辟为国家旅游地质公园，并规划出旅游服务区、井下探秘区、露采场景区、矿冶博览园区、子龙训练营区、观景台烹采园区、矿冶文化风情园区、选冶工艺参观区、国内国际罕见的露天单体采矿区，展品及游乐项目包含世界最大的古铜币雕塑，井下有色彩斑斓的孔雀石、晶莹剔透的冰晶针、刺激的矿井探险和5D电影。宝岭现代化的两座竖井，更为这座国家地质公园增光添彩。这个旅游项目建成后，桂阳古郡将成为国际、国内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