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红条

作者: 宋开峰

小时候,家乡多红荆条,地埝上、小路旁、大片大片泛着碱嘎巴儿的盐碱滩上,一墩墩、一溜溜随处可见,郁郁葱葱,其状若松。家乡土质贫瘠,多为二碱地,盐碱程度高,红荆条因具有抗干旱、耐瘠薄、耐盐碱的特性,适应性和抗逆性强,恰成为鲁西北土地上的常见植物。

红荆条,别称柽柳、西河柳、红柳,在我老家则叫作红条。正如农谚所说,“碱地三样宝:盐蓬、碱蓬、红荆条”。红荆条为野生的多年生木本植物,夏季开粉红色小花,枝条柔韧结实,可编织各种筐、篓、席子。

红条有顽强的生命力,根系发达,哪怕经过无数次的刀砍斧剁,来年它的根部都会如期孕出多棵新芽,进而长成一墩红荆条。它耐碱抗旱,又喜水不惧涝,初春即发芽长叶,夏天开花可到深秋,直至寒冬冰冻才脱落叶子,留下红色荆条。

“编筐编篓,家家都有。”小时候,庄户人下地干活儿,去地里割草挖菜,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荆筐柳篓。有圆的筐,因人们经常用来在马路上拾粪,老家人又习惯叫粪筐;有方的筐,一般用来背草、背菜、拾棉花。还有的将它编成盛玉米或里面抹上泥盛粮食的大囤,更有聪明人将它编成一种用来压土保墒,碎土坷垃的“耙耢”。

一年当中,庄户人对于红条的关注莫过于收割红条,也作“砍红条”,这是因为相当一部分荆条又粗又硬,用镰刀是割不断的,必须用斧头来砍。因此,砍红条的时候每个人都同时携带斧子和长柄的镰刀两种工具。收到家的红条,经过精心挑选,分成两类:一类是比较细、比较直的名副其实的荆条,用来做编织;另一类是比较粗、又七股八杈的,当作冬季烧柴用。

经常编筐的人都知道,刚采回家的红条是不能立马用来编筐的,一是新红条比较脆,在绕编的过程中容易断裂;二是新红条水分大,编筐后在风干的过程中因自然收缩,红条之间会变得稀松不紧密。所以使用前需先将待用的红条放在太阳下晒,也可放在屋内、大门底下阴着,大半干最佳,既有柔韧性,又不会因干燥而易断,同时使用前最好将红条放在水中浸泡两三天,然后再编,这样的红条更有韧性。

老人们常讲,编筐窝篓,首先要打好底座,用选好的粗红条做“经线”,摆放成“米”字形状,再用稍微绵软的细红条做“纬线”,绕圈将粗红条上压下编固定为圆底。起底分经最重要,选择两根粗红条,像拧麻花般缠绕着分经立起来,压实底座,然后依次用细红条隔一根压一根,反复绕经向上编织。挎肩多选择手把粗的柳木棍,脱皮用火烤,窝成弯弓状,拿麻绳绑扎固定成型。编织时需要用木槌或镰刀把儿使劲砸,往下压实了。在筐子快要编好的时候,最关键的就是筐沿的处理了。编筐编篓,重在收口。筐沿就像是一个人的领口,关乎着整个筐子的形象。编筐匠往往会挑选几根最柔韧的红条,精心地将它们弯折、缠绕,形成一个光滑而圆润的筐沿。这看似简单的筐沿,却需要极高的技艺和耐心。一个完美的筐沿,能够让整个筐子增色不少。

我第一次编筐,纯属赶鸭子上架。那时年纪小,体质弱,为了完成村小学下达的拔草任务,母亲将一个破旧的挎篓给了我。看着臂膀上的挎篓,再看看同学们背着编筐神气的样子,傍晚我就开始“闭门造筐”。看时容易做时难。在大人手里顺从的红条,到我手里竟一下子变得硬气倔强异常,结果可想而知。母亲看我弄得很吃力,就放下手头的活计,叫来了院里的编筐能手二爷爷。二爷爷看我的那种拗劲,甚是喜欢,便手把手教我编筐的技巧。两个小时合作下来,一个崭新的小荆筐竟然在我的手下诞生了。摇曳的油灯下,小荆筐虽然编得有些走形稚嫩,但它却陪我走过了整个小学时光。

“碱随水来,碱随水去。”随着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土壤治理的持续见效,过去的地埝子没有了,红条也逐渐失去了立足之地。现在塑料制品和金属制品逐渐取代了传统的篓筐,编筐这门手艺也在很多地方销声匿迹了,只在一些农村集市上仍有一些老人坚守着这门技艺,他们手中编织出的筐子,不仅仅是一个个实用的容器,更是乡村生活的一种象征,一种对过去岁月和传统手艺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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