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忸怩》和《绝世风姿—重说大清侠妓赛金花》看阿成笔下的小人物

通过《忸怩》与《绝世风姿—重说大清侠妓赛金花》这两部长篇小说，阿成细腻地描绘出平民大众的生活百态和内心世界。他自觉地站在小人物的立场上，用文字捕捉他们的悲欢离合，描绘他们的艰辛生活与生命韧性，表达了对这些边缘人物的深切关怀。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将“小人物”的概念解释为：“指在社会上没有地位、不出名、没有影响的人。”《新编现代汉语词典》中对“小人物”的释义则是：“影响小，没有名望的普通人。”总的来说，“小人物”通常是指那些社会地位较低、生活条件较差的人，而文学作品中所塑造的“小人物”形象，通常展现出的都是贫穷、落后、粗俗等具有贬义的特性。但阿成在对小人物进行塑造时，则是更多地站在小人物的立场上来进行书写。其作品中出现的小人物，虽然都处于社会底层，但其身上也都具有自己的闪光点。他们用自身的真挚和善良来证明他们的鲜活和美好。

一、对“小人物”书写情结的阐述

阿成小说所展现的对底层社会的关注，与其自身的平民背景紧密相关，他曾多次公开表达自己身为平民作家的身份：“我之所以卖文为生，原因是我没有理由不正视由我来抚养一家四口人这一铁的事实。”在小说集《胡天胡地风骚》的作者小传中，阿成写道：“这之中，为生活计，还当过临时工、司机、业大的教员、工会干事、俱乐部主任、编辑、总编室主任、副总编等—酸甜苦辣咸、喜怒哀乐算是尝了个够、受到了系统的‘混合教育’。”一个作家在文学作品中创作的对象和对现实世界的关注，往往都与作家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阿成的人生经历使他对世态人情有了深刻的认识，同时也拥有了极为敏锐的洞察力。他致力于书写那些他熟悉的人物及其生活。阿成不是以启蒙者的角色去批判社会底层，也不追求一种看似全面且客观的历史和现实解析。他不会盲目地依赖幻想来创作文学作品，更不会期待自己的创作能够具有改变历史和现实的力量。

在阿成的文学作品中，我们察觉到了底层平民自我发声与代言的力量，而作为一名底层作家，他的创作素材始终根植于平凡而真实的日常生活，这构成了他作品的独特源泉。阿成曾在《哈尔滨故事》中说：“小人物的生活说穿了，是一种被制约着的生活、尴尬的生活、胆怯的生活、不尽如人意的生活，伪牛皮的生活，但同时又是幸福的，欢乐的，不知愁的，得过且过又无所奋斗的生活。无论前者也好，后者也好，在小人物那里居然都过得有滋有味，有情有义，有血有泪。作为一个写手，我不想离开他们挤入绅士般的上流社会。”

阿成在创作中并未追随时代，他的小说鲜少以宏大的历史事件为背景，而是避开了叱咤风云的英雄与千古流传的风流人物。他始终聚焦于那些默默无闻的底层平民，通过描绘他们平凡的日常与家庭生活，深入反映和揭示了他们的精神状态。在阿成构建的底层世界图景中，狭窄拥挤的街道不仅是他们生存的场所，更是他们生活的舞台，处处弥漫着浓厚的市井气息。他直面底层平民的苦难与生存困境，对他们的遭遇表达了深刻的理解和同情，展现了他深沉的民间情怀和悲天悯人的心胸。阿成致力于发掘和呈现底层平民世界中那些被忽视的无奈与苦楚，以细腻的笔触真实地记录了他们的喜怒哀乐，让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

在阿成的文学世界中，他以敏锐的目光审视现实社会，他深知这片广袤黑土地上，那些身处社会底层的平民们所承受的生存重压。身处社会底层，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显得尤为保守和克制。尽管他们的生活充满了艰辛与痛苦，但他们并未因此陷入绝望的悲苦之中。阿成通过对这些人物的描绘，展现了他们在面对生活困境时的坚韧与乐观，这种精神力量值得我们去深入探究。

二、对“小人物”悲剧人生的展现

阿成在长篇小说《忸怩》的开头处便写道：“这里写的每一个字，横竖都是悲怆的证明。”《忸怩》这部作品中描绘的那些因生计而辗转于城市之间的无业者们，进一步凸显了底层社会群体在缺乏归属感和稳定根基的状态下所展现的卑微姿态。他们的生存状态不仅揭示了社会的复杂面貌，也深刻反映了无根之人在现代社会中的边缘化困境。

小说中描写的一处情节：当叶正黄面临绝境、身处困顿时，他无奈选择利用自身的外貌条件，试图通过与富有的老女人李铭建立关系以求生存。这种关系对李铭而言，既带有对叶正黄的某种嫌弃，又掺杂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上的依赖。而在描绘两人发生关系之前的准备阶段时，小说巧妙地通过细腻的笔触，揭示了这种关系背后复杂的心理活动和微妙的情感变化。“她很快打来了热水。我立刻意识到那是一只专用盆。反感归反感，只能如此了。在我洗涤的时候，她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伏在我的背上扭捏作态。我想，这很无聊！你我下面将发生的一切，对我而言仅仅是劳务，而不是什么别的。”（阿成《忸怩》）在这个情境中，原本被寄予缓解焦虑、给予身心慰藉的性事，却意外地失去了其应有的魅力。这一转变巧妙地展现了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所面临的无可奈何以及精神漂泊的困境。这些复杂而微妙的心理状态被作者细腻地捕捉并呈现，使得读者能够深入体会叶正黄的生存挣扎与心灵漂泊。

在《绝世风姿—重说大清侠妓赛金花》中，阿成深刻描绘了清末民初的妓女赛金花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赛金花出生于贫寒之家，由于家庭经济的窘迫，年幼的她便不得不踏入苏州的青楼，开始了她的妓女生涯。尽管她天生丽质、聪明伶俐，在风尘中迅速崭露头角，成为苏州城内声名远扬的名妓，但这仅仅是她悲剧人生的序幕。

在青楼的生活，赛金花表面看似风光无限，但内心却饱受痛苦和无奈的煎熬。她渴望摆脱这种生活，追求自由和真挚的爱情，然而青楼的枷锁却让她无法挣脱。直到她遇见了同治年间的状元郎洪钧，她以为找到了人生的归宿，可以结束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洪钧的去世再次将她推向了深渊。此后，赛金花的人生经历多次起伏。她先后嫁给了三位丈夫，但命运似乎与她开了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玩笑，这三位丈夫都不幸早逝，她被冠以“连克三夫”的悲惨命运。这样的经历让她承受了巨大的社会压力和歧视，她的心灵也遭受了严重的创伤。

从青楼名妓到状元夫人，再到最后孑然一身，赛金花的人生经历充满了坎坷和不幸。她的命运如同那个时代的社会变迁一样，充满了动荡和不安。她的故事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苦难史，更是那个时代社会底层人物命运的缩影，反映了人性在困境中的挣扎和无奈。

阿成通过对赛金花一生的描绘，展现了一个女性在当时社会中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悲剧。她的经历让人深感同情和惋惜，同时也引发了对那个时代社会制度的深刻反思。赛金花的人生故事是对那个时代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也是对人性深刻的探讨和反思。

三、对“小人物”形象的价值挖掘

阿成对于底层平民群体一直保持着深厚的亲近与崇高的敬意。他凭借这种真诚的情感，从充满坎坷与艰辛的底层生活中，探寻并捕捉到那些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瞬间，从而以细腻的笔触和温情的叙述，展现了底层平民在生活中的辛酸与坚韧，赋予了这些故事深刻的人文关怀和社会价值。作为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无论是叶正黄、小老爷子还是赛金花身上，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他们的身上也具有闪光点。

《忸怩》这部长篇小说以犀利的笔触对商品化浪潮下城市中人性的沦丧与异化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它生动地描绘了两位平凡人物—叶正黄和小老爷子，在物质主义泛滥的社会中所面临的窘迫与尴尬的生活境遇。这两位小人物坚守着千百年来人类对于人性尊严和自由的追求，然而，他们却与这个以剥夺人性尊严为手段的商品社会产生了激烈的碰撞，最终被迫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沦为了“盲流群落”的一员。叶正黄作为一个典型的城市流浪者，徘徊于社会的边缘。由于缺乏稳定的经济收入，叶正黄时常在饥饿的阴影下挣扎求生。然而，即便在如此窘迫的境遇下，他依然坚守着两条职业底线：坚决不涉足官办学校，也绝不加入前妻丈夫的私人公司。在官办学校中，叶正黄无法忍受自身自由意志受到的束缚与压迫；而在前妻丈夫的私人公司里，他则无法容忍因依赖关系而带来的个体人格的屈辱。这种屈辱源于前妻及其丈夫的赎罪和怜悯，他们出于同情而给予他生活的温饱，但这并非叶正黄所愿。

叶正黄坚守着“不受嗟来之食”的原则，他愿意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应得的报酬，但前提是双方必须建立在平等的雇佣关系之上，并且对方要给予他充分的人格尊重。尽管叶正黄在社会中处于微不足道的地位，如同草芥一般，但他对自我尊严和人格的高度捍卫，使他在精神层面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写的人”。这一特质不仅让读者对叶正黄这一角色产生由衷的敬意，也深刻反映了人性中对于尊严和自由的渴望与追求。

值得称道的是，尽管身处逆境，叶正黄和小老爷子并未放弃对美好人性的坚守。他们既对社会的种种不公和丑恶现象表达了强烈的愤慨，又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了那些与他们有过纠葛的亲人、伴侣和所谓“不完美”的朋友们。在叶正黄看来，这些人在商业化的大潮中，如同被束缚的奴隶，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妥协于世俗。

然而，即便是在这沉沦的世界中，他们依旧为正直、诚实和真挚等人性之光保留了最后一丝生存的土壤。叶正黄认为，人非圣贤，不可能完美无缺。只要他们不是那些道德沦丧、品行低劣的势利小人或流氓大亨，就值得成为朋友。这种包容和善良体现在叶正黄对老岳的态度上，即便老岳因罪行入狱，叶正黄仍因他尚存的人性而前往监狱探望、为他料理后事，并协助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这部小说对叶正黄与小老爷子之间友情的描绘也是这部作品中的一大动人之处。作为同处社会边缘的“天涯沦落人”，他们彼此理解、互相扶持、情同手足，达到了至真至纯的境地。尽管他们各自有着不完美之处，但作者却以理解和同情的笔触，深入刻画了他们复杂而扭曲的人性，使读者在感受到他们命运的无奈与悲凉之余，也体会到了作者对人性深刻的洞察和关怀。

《绝世风姿—重说大清侠妓赛金花》中名妓赛金花因会说德语，而与八国联军主帅、德国元帅瓦德西有所接触，她协助瓦德西进行军需采购，并因此保护了北京城的部分百姓免受洋兵的侵扰。此外，她还介绍了自己的姐妹到军营工作，以解决洋兵侵犯妇女的问题。这些行为使她在百姓中赢得了“救国侠女”的声誉。

赛金花，作为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历史人物，一直受到大量的关注。在众多描写她的作品中，阿成的笔触尤为细腻和深入。除了他的长篇小说《绝世风姿—重说大清侠妓赛金花》外，短篇作品如《送官亭》和《菜市口》也均涉及了这位传奇女子的生平。在阿成的笔下，赛金花不仅是一位在历史长河中激荡起波澜的小人物，更是一个怀揣梦想、勇于追求的女性。

赛金花与其他憧憬美好未来的女子无异，自小便怀揣着成为状元夫人的梦想。她凭借着过人的才智和坚忍的意志，逐渐实现了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灰姑娘”般的梦想。然而，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她也逐渐失去了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

在与洋人的交往中，赛金花展现出了她独特的魅力。她不仅是欢乐与幸福的赐予者，更在庚子年间成为一位具有强烈民族气节的女性。她以坚定的立场和勇敢的行动，赢得了洋人的敬重。在与侵略者的精神交锋中，她屡战屡胜，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侵略者的憎恨与愤怒。在阿成的眼中，赛金花是一位平凡却值得赞扬的女性。她的经历充满了传奇色彩，她的品格值得人们去书写和传颂。通过阿成的笔触，我们得以窥见这位历史人物的真实面貌，感受到她坚韧不拔的精神和勇于追求梦想的勇气。

阿成对小人物的书写，不仅是对社会底层平民的深切关怀，更是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挖掘。他笔下的小人物，虽然身处社会底层，但他们的内心世界却同样丰富多彩，他们的情感世界同样深邃复杂。阿成通过细腻的笔触，让我们看到了小人物们内心的挣扎与追求，看到了他们在苦难中寻求希望，在困境中坚守信念的坚韧与执着，不仅具有文学价值，更具有社会意义。他的作品让我们更加关注社会底层平民的生活状态，更加关注他们的精神需求。在阿成笔下的小人物书写中，我们见证了那些平凡却鲜活的面孔，感受到了他们在苦难与挣扎中绽放的人性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