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儿子了

作者: 段连生

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天,我终于踏上了探亲的归程。满心满脑子都是对妻子和刚出生不久儿子的思念。

一个多月前,老家来信,带来了令人欣喜的消息,妻子生了个小子。得知这个喜讯后,我喜悦得不能自已,仿佛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我的儿子命真是大,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经历了两次鬼门关。

那时,农村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开始,家里三口人,分到了四亩多地,大大小小四五块,而且还不在一起,耕种起来很不方便。父亲退休不久,从没干过体力活儿。母亲虽长期务农,但年事已高,只能做做家务,基本不到田里去。于是,这些农活儿的重担就落在了妻子的身上。

这年夏收,几亩麦子从开镰收割,到捆、装、拉、晾、碾、晒,再到入囤,以及日后的交公粮,这一系列的烦琐活儿,让妻子疲惫不堪。尤其是那次交公粮,麦子口袋太重,妻子用力过猛,累着了。回来后她就觉得肚子疼,下坠得厉害。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就说:“怀孕了不知道吗?怎么还干重活儿?必须赶紧喝补药,否则有保不住胎的危险!你男人呢?家里人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再不敢干重活儿了。”妻子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妻子拿回药,坚持每天喝,静养了一段时间,胎总算保住了。

老天下了一场透雨,秋播又开始了。没办法,妻子还得下地干活儿。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再使蛮劲儿了,而是悠着干。

上冻后,地里没活儿了,家里却一大堆,如缝线、织布、纳鞋底,给孩子做衣服、鞋帽……

冬月的风,如冰刀般刺骨。妻子那隆起的大肚子,让她的行动越发艰难。可她依旧每日操持着做饭、洗衣,以及各种家务,双手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动一下都觉得吃力。手动起来都不如以往灵便,但她也不闲着,临产前一天,还挪动着生了火炉。

这天吃过早饭,父母准备到十里外的集市去赶集。临走时,他们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妻子一整天都没食欲,只觉得肚子阵阵作痛。她孤零零的,也没个人说话,很是胆怯。她初为人母,没有丝毫生产经验,全然不知孩子何时降生。

傍晚,父母从集市归来,一进门看到冰锅冷灶,顿时怒火中烧,摔盆摔碗,嘟囔抱怨,却丝毫没有询问妻子的状况。他们随便弄了些吃的,没好气地叫妻子过来吃。妻子强撑着身子,过去吃了点儿,便回房倒头睡去了。

夜晚,母亲过来看了看说:“好着呢,没事,睡吧。”随后,便关门睡了。

大概夜里一两点的时候,妻子的肚子疼痛加剧,实在难以忍受。她下炕唤醒了熟睡中的父母。母亲让父亲赶快去叫接生婆,父亲却面露惧色,直说不敢去。母亲无奈,只得陪着父亲一同去。不一会儿,妻子感觉肚子坠胀得厉害,欲上茅厕。她刚下炕就觉得下身湿漉漉的,黑灯瞎火的,其实就是羊水破了……这时,妻子脑袋也有点儿眩晕,倒在地上,慌乱中撕了几把卫生纸垫在身下,便失去了意识……

等父母把接生婆叫来的时候,儿子已经生下来了,却是奄奄一息,妻子也昏迷不醒。父母吓得呆若木鸡,不知所措,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接生婆简单地进行了处理,把儿子放到炕上盖好,又和父母一起把妻子扶上炕,轻声把她唤醒。

儿子冻得紧闭双眼,紧攥拳头,嘴唇发青,一声也不哭,只是鼻子稍稍有点儿气息。接生婆叫母亲赶紧灌了五六个温水瓶子,放到儿子身旁,进行取暖。她不时地搓搓手心,在儿子身上拍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仿佛和死神赛跑。几个小时里,大家沉默不语,气氛异常紧张,仿佛凝固一般。

天亮了,经过接生婆五六个小时的抢救,儿子终于哭出了微弱的声音,虽然力气不大,但毕竟是从鬼门关上被拉了回来。

清晨,门外走进来几位大娘,其中一个快嘴的大娘说道:“好啊,听说生了个儿子,看把他妈喜欢的。我就说,媳妇快生了,有情况,不想动。你还怪人家不做饭,说人家嫌你们赶集耽误事。媳妇都要生了,你们真胆子大,还敢赶集?夜晚家里没有一个人照顾,俩人都唤接生婆去了?多亏接生婆经验丰富,我看孙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怎么给你儿子交代。”母亲向来是有名的“母老虎”,此时也只是嘿嘿嘿地笑着……

年关到了,我探亲回乡。我还没进门,就听到儿子哇哇的哭闹声,仿佛知道我回来了,迎接我一般。我三步并作两步,见过父母后,就急切地直奔我们的屋里。只见妻子正给儿子换尿布,我一把将儿子抱到怀里,亲了又亲……妻子赶忙说:“轻点,轻点。”我笑着应道。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妻子,我心中满是幸福和感动。这个家因为他们而更加完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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