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丫鬟形象相关文献综述

作者: 王格

本文植根于《红楼梦》文本,对其中主要丫鬟的形象进行研究阐释。聚焦于《红楼梦》人物研究,学界主要关注的是贾府主子们,而对丫鬟们的研究则稍显不足。其实,《红楼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性格特征,哪怕是地位卑下的丫鬟也有独特的一面。例如,晴雯心灵手巧,心高气傲;袭人行事周全,温和内敛。贾府里的众多丫鬟,只要是在主子面前稍有头脸的,曹雪芹都对其进行了生动细致的形象刻画。明清杂剧中也有对丫鬟着墨甚多的,如《西厢记》中的红娘,《杜丽娘》中的春香等,但其作者只是对一位丫鬟进行了刻画,且大多是为小姐的形象作陪衬,丫鬟自己的心理活动和生活动态等则被作者忽略,这些作品中的丫鬟仿佛是小姐背后的影子,作者往往忽略了这些看似不重要的形象,这就使小说的艺术成就大打折扣。而《红楼梦》中的丫鬟们则纷纷在贾府这个小王国中争奇斗艳,有时甚至比正经主子还要抓人眼球。例如,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无论是带人大闹厨房还是帮小姐讨要累丝金凤,这种嚣张跋扈又不失忠心的形象远比唯唯诺诺的迎春要讨喜得多,更遑论袭人、晴雯、平儿、鸳鸯等几个大丫鬟了。在红学研究中还有“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的说法,足以说明曹雪芹在丫鬟形象刻画中下的功夫很深。因此,本文对近十年来学界相关文献资料进行如下综述。

一、命名的艺术

《红楼梦》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作者对书中人物的命名,比较知名的有谐音“原应叹息”的贾府四姐妹元春、迎春、惜春、探春,也有形成对比的甄士隐(真事隐)、贾雨村(假语存)等。这些命名不仅与人物的命运性格相互对应,还体现了作者或是讽刺,或是哀叹的情感,可谓十分讲究。除却贾府的主子们,丫鬟的命名也大有深意。学界研究《红楼梦》中丫鬟命名的论文主要有几大类,一类是探究作者对丫鬟的几大命名原则,另一类是研究丫鬟的名字与自身形象的关联,还有一类是研究丫鬟命名与其主人的关联。

在孔令彬的《略论〈红楼梦〉中丫鬟人物的命名》一文中,作者提出《红楼梦》中丫鬟的名字大多由主人赐予,而她们的名字与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和爱好性格息息相关,因此应将丫鬟和主人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有些命名与主人的爱好有很大关系,如探春的两个丫鬟侍书和翠墨。侍书指的是探春对书法的爱好,翠墨则是“因书生墨”,两者既与主人的爱好有关,又彰显了丫鬟之间的等级差距。同样的例子还有惜春的丫鬟入画和彩屏,元春的抱琴和迎春的司棋。有的命名原则纯粹是彰显作家丰富的文学内涵,如夏金桂和丫鬟宝蟾,两者构成了月宫的特有意象;王熙凤和丫鬟秋桐,化用了“凤栖梧桐”的优美意象。除此之外,作者还就书中第五十九、第六十两回出现的婆子和丫鬟名进行了一番分析,认为夏婆子、何婆子、春燕、小蝉等名共同构成了一幅优美的夏日景象。作者还提出“因事设名”的命名原则,如丫鬟靛儿向宝钗开玩笑反被嘲讽,“靛”就是人尴尬的颜色。再如,被李纨训斥不懂规矩的丫鬟叫炒豆儿,而上得台面的丫鬟则叫银蝶,一俗一雅,丫鬟的形象立时鲜明起来了。

“谐音双关”也是作者擅长的命名方法,如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谐音“侥幸”,只是因为她偶然对贾雨村瞥了两眼,便被迎为侧室,后抬为夫人;而迎春的大丫鬟司棋谐音“私期”,暗指她与表哥私会一事。其他贾府大丫鬟们的命名也则更多反映了主子的身份地位或是所求所愿。例如,贾母的翡翠、珍珠、琥珀几个大丫鬟象征了贾母的富贵荣华,薛姨妈的两个丫鬟同喜和同贵暗指其想与贾府联姻共富贵的想法,凤姐的平儿、兴儿等则反映出凤姐希望家业兴旺平顺的愿望。贾宝玉的丫鬟们都拥有好听的名字,如晴雯、秋纹、碧痕等,这不仅体现了贾宝玉丰富的文学修养,作者更以这些美丽但易逝的东西来暗喻这些丫鬟乃至整个大观园的女孩儿的凄凉命运。

郑志勇在《浅析〈红楼梦〉中丫鬟人物的命名艺术》中着重探究了《红楼梦》中丫鬟的命名原则和命名艺术。他提出《红楼梦》的四大命名原则,即成双成对、相互陪衬、叙事需要、谐音双关。郑志勇还揭示了三方面的命名艺术。第一,部分丫鬟的命名对主人的身份地位有所暗示,如贾母的珍珠、翡翠等四个大丫鬟,以及王夫人的玉钏、金钏等,都暗示其主人的尊贵地位。第二,作者认为从丫鬟的命名中可以看出主子的性格爱好,如贾府四位小姐的大丫鬟的命名等。第三,郑志勇认为丫鬟的命名有时可以暗示或反讽丫鬟自身的性格命运,如迎春的大丫鬟司棋和贾母的大丫鬟鸳鸯等。司棋暗喻她与表哥私会被抓的命运,而鸳鸯本是恩爱的水鸟,但鸳鸯自己孤独到死,令人唏嘘。

二、服饰的讲究

小说中人物的服饰十分重要,它不仅塑造了各色不同的人物形象,体现了各色人物的地位、性格等差异,还展现了小说立足的社会历史层面,是对人物生活层面的真实写照。在曹雪芹精心构建的“红楼”王国里,每个主子乃至丫鬟的服饰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我们从中可以看出每个人的身份地位、性格特点,而各色服饰也体现了曹雪芹独有的美学观,因此《红楼梦》的服饰也是研究之重。例如,作者描写贾宝玉的服饰:“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红楼梦》第三回)前面发冠、抹额、鲜艳昂贵的衣裤,皆是彰显着主人超凡的地位和不俗的品位,而最后的这块美玉写出了宝玉的另一重身份。

作者对丫鬟服饰的描写虽然相对简单,但还是能从中看出丫鬟的地位。例如,描写鸳鸯的“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红楼梦》第二十四回),绫子和缎子都是精细的料子,水红配青色也是十分娇俏,这番描写既体现出了鸳鸯作为贾母身边大丫鬟的地位,又不失十几岁女孩子的娇俏可人,可见作者对服饰描写得精细考究。现今研究《红楼梦》服饰的论文主要分为几大类:一类是服饰色彩研究,着眼点在色彩搭配及与人物形象的塑造的关系方面;一类是服饰款式、面料等专业性研究;一类是服饰与人物性格、地位的关系研究;一类是服饰与社会制约因素研究;一类是对两版电视剧中的服饰研究。但是,因为曹雪芹对丫鬟服饰的描写远不如对主子服饰的描写精细复杂,因此,在丫鬟的服饰中一般看不出与丫鬟自身性格有明显的关联,只能对其身份地位进行简要分析。

从以往的学者对《红楼梦》服饰的研究来看,他们对服饰颜色的探究甚少。陈东生等人所写的《〈红楼梦〉服饰色彩探析》一文主要对色彩的细微之处进行探究。中国古代十分尊崇大红大绿的色彩,而以红和绿为基调的色彩在书中也大量出现,因此该文作者认为《红楼梦》中服饰的主色调为红和绿,主要搭配是红和绿;而红和绿的搭配也是有阶级之分的,大红色是正色,只有正经主子才能穿戴,而丫鬟只能穿水红、桃红、银红等次色,如鸳鸯便穿过“水红绫子袄儿”,袭人穿过“银红袄儿”“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等。

在贾峰的《〈红楼梦〉服饰话语研究》一文中,作者也提到了这种颜色分阶级的说法,中国古代曾明文规定平民阶层禁止着大红色,只能着淡色。《红楼梦》有这样一个情节,袭人居家过年归来时,贾宝玉问她穿红的是什么人,袭人立刻十分敏感地说她表妹不配穿红的,可见根据地位,身为百姓的袭人的表妹确实不具备穿红的资格。哪怕是身为贾宝玉准姨娘的袭人,也只准穿桃红色的褂子,因为只有正室才能穿大红,仅这一描写就能反映出封建社会的等级森严。

在崔荣荣的《解读〈红楼梦〉服饰与人物地位之渊源》一文中,作者认为从服饰的造型、材料、装饰品等方面可以看出人物的身份地位和个性。造型方面,哪怕是最尊贵的大丫鬟如袭人、鸳鸯之流,仍不可与主子比肩,日常穿着一般是上袄下裙或上袄下裤等便于干活儿的简便样式。在《红楼梦》第四十九回,大观园的众位小姐争奇斗艳,身上穿着的不是斗篷就是鹤氅,十分华贵暖和,但作者极少描写丫鬟们在雪天的穿着,想来也就是棉袄之流,至多如袭人一般,在回家探亲时短暂地穿着王夫人赏赐的灰鼠皮褂子,但那时的袭人已然不算纯粹的丫鬟了。在材料方面,丫鬟的选择也十分有限,多是绫子、绸子、缎子之流,虽然相比平民百姓,已然是很高级了,但与贾府的正头主子动辄裘皮、猩猩毡等高档毛皮也是无法相比,这是身份地位的限制。

三、命运的坎坷

在“吃人”的封建社会,女孩儿就如同狂风中的一朵娇花,随时有断折的危险。在看似繁花似锦的大观园中,哪怕是千金小姐也是命途多舛,薛宝钗沦为弃妇,林黛玉病重而亡,贾府四千金也是死的死,远嫁的远嫁。丫鬟在封建社会更是被视为可以买卖的商品和随意糟蹋的玩物。贾府无疑是个钟鸣鼎食之家,就连丫鬟也比贫寒家的小姐强些,吃的是精细米面,穿的是绫罗绸缎,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拥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在《红楼梦》中,我们动辄就能看到主子随意发落丫鬟的情节,不是打骂就是赶出府;而被赶出去的丫鬟们往往也迎来了末日,金钏被赶出去就投了井,晴雯被赶出去便病重而亡,凡此种种不可尽言。在贾府主子的眼里,丫鬟不能有反抗的权利,她们只能忍受打骂,忍受繁重的工作,等年龄到了,就会被“配个小厮嫁了”,然后让下一代重复悲惨的命运。这在今天似乎是无法想象的情景,在封建社会司空见惯。

在高万年和黄宁的《〈红楼梦〉中的丫鬟形象和思想内蕴》一文中,作者将贾府的丫鬟群体分成两类:一类是自小长在府里,长大为奴为婢的“家生子”,这类丫鬟一般全家都为贾府使唤,几代都是奴籍;另一类是贾府从牙婆手里买来的,一般是家里没钱或出了事,将女孩子卖作丫鬟填补亏空。无论是哪一类的丫鬟,都是被奴役、被剥削的悲剧人物,当主子出了事,丫鬟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秦可卿因与贾珍的私情被发现而自尽,她的两个丫鬟便一个触柱而亡,一个则自请守灵。当丫鬟犯了错,主子也十分无情,金钏不过与宝玉说了两句玩笑话便被王夫人丝毫不顾及情分地赶了出去。纵使她们平日里如何风光,一旦犯了错就是万劫不复,丫鬟的坎坷命运可见一斑。

在张念晗的《〈红楼梦〉中的丫鬟形象及文化内涵》一文中,作者选取了晴雯和鸳鸯两个有代表性的丫鬟形象。晴雯原是贾母的丫鬟,后来贾母看晴雯美丽聪慧,便送给了贾宝玉,成了贾宝玉的大丫鬟。晴雯生得貌美,性格又直爽火爆,少不了得罪人。抄检大观园后,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进谗言,将晴雯赶了出去,可叹晴雯平日自爱自重,从不愿与贾宝玉拉拉扯扯,竟被污蔑成“勾引宝玉的狐媚子”,终落得个病重而亡的悲惨结局。鸳鸯是贾母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样貌好,心思细,也正因为这样,她被浑不吝的贾赦看上了,派人游说她做他的小妾。鸳鸯不答应,贾赦便威胁她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心。鸳鸯只得去求贾母,在贾母面前剪发起誓,虽然就此绝了贾赦的念头,不过她也就此绝了嫁人的可能,待贾母西去,她也用一段白绫,随着贾母而去了。连有头脸的大丫鬟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数不胜数的小丫鬟了。

在彭志的《〈红楼梦〉丫鬟群体的人生诉求与两难困境》一文中,作者在文中提到贾府丫鬟群体的人生诉求和面临的困境。贾府的丫鬟在及笄后,面临三种命运:配小厮、发卖、被主子看上成为侍妾,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充满悲剧性的。还有一些丫鬟,如小红,想的是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机遇,她也最终成了贾府丫鬟中命运最好的一类人。还有一批人,她们并不与贾府肮脏的一切同流合污,心比天高,但因为出身低微,她们遭受的命运只会比那些曲意奉承的乌合之众更加凄惨,如晴雯坦坦荡荡,却遭到那般悲惨的命运。贾府的丫鬟身为贾府人员的最底层,无论是为前途作出什么努力,都逃不脱悲剧性的命运。

贾府的丫鬟们作为贾府的服务人员,处于贾府地位的最底层。她们既要承受身为封建底层女性所遭受的不公,又要受到来自上层主子的欺压和剥削,好一点儿的如袭人、小红等人,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也算终生有靠;其他的丫鬟或因被赶出去而死,或被发卖,命运十分悲惨。对《红楼梦》的研究,不仅要着眼于浮华的上层社会,还应关注挣扎在底层的人,她们既是那个繁华世界中真实存在的渺小微尘,也是红学研究中不可忽略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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